艾莉森·高普尼克（Alison Gopnik）：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心理学教授，著有《宝宝也是哲学家：学习与思考的惊奇发现》（The Philosophical Baby：What Children’s Minds Tell Us about Truth, Love, and the Meaning of Life）。
为孩子考虑是和担忧密不可分的。在人类生活中，没有什么比抚养下一代更重要也更紧迫了，但是总感觉我们几乎不能掌控结果。英国首相斯坦利·鲍德温（Stanley Baldwin）曾经指责新闻界有“不负责任的权力——整个时代娼妓的特权”。或许可以恰当地说，母亲的特权与妓女的特权恰恰相反，妈妈拥有的是无权力的责任。如果还算有点权力的话，那就是一张为孩子排忧解难的收据。但作为一名科学家和一位母亲，我担心我们对孩子们大多数的担心都是不正确的。我们担心了许多不应该担心的事，对该担心的事反而担心得不够。
许多现代中产阶级的担忧来自一个关于孩子如何成长的完全误导的概念，它是曾经很独特但现在普遍被接受的“育子之道”的概念。只要有人类，就会有父母亲。人类的父亲和母亲与其他物种的一样，都对孩子有特别的照顾。但“育子之道”一词首次出现在美国是20世纪，直到20世纪70年代才得到普及。这个特殊的词汇和我们该如何理解成人与孩子关系这样的观念一起出现。“做父母”就是一个以目标为导向的词汇动词。它描述了一个职业，一种工作，其目标就是把孩子塑造成为某一类型的成年人——比他人更聪明、更幸福或更成功。这一目标需要一系列的策略和方法才能实现，所以当今许多家长没完没了地担心他们是否在使用正确的方法，并花费数百万美元购买那些他们理所应当该提供给孩子们的图书和育儿软件。
这种情景被实验性地误导了。“育子之道”的担忧，主要集中在一些围绕着“父母和孩子一起做什么”这个问题相对微小的改变上，比如是和孩子一起睡，还是一起大声呼喊，同玩一种玩具而不是另一种，多一点家庭作业还是少一点。从长远来看，几乎没有证据证明上述任何一种做法能对“孩子将来变成什么样”起作用。似乎也没有任何灵丹妙药，能使一个备受喜爱、经济上有支柱的孩子在成年后比另一个这样的孩子更聪明、更幸福或更成功。
从进化的角度来看，这种想法是更严重的误导。儿童期是具有最鲜明的人类进化特征的时期之一，其持续时间比其他灵长类长很多。这一延长的儿童期似乎是对人类环境的易变性和不可预知性的一种适应，至少部分上是的。我们把儿童期称为受保护的不成熟时期，这段时期给了孩子们学习、探索和创新的机会，同时不需要计划、行动和照顾自己。单凭经验，我们已经发现，即使是最小的孩子也具有不同寻常的学习和想象能力，完全不受父母任何有意识的影响。人类的童年持续时间长，又受到保护，这使我们有可能获得独有的人类认知成果。
延长的儿童期以及它的进化性，与人类照顾孩子深度和广度上的变化密不可分。当提到关爱时，人类早已形成三重保护。不像和我们最近的灵长类，我们人类的父亲会对子女的保护进行大量投资，女性更年期后继续照顾她们的孙子孙女，非亲属关系的成年人，也就是“干爸干妈”，也会给予照顾。总之，孩子们可以从照顾他们的人那里学习各种各样的技能、观点、知识和文化传统。这似乎给了人类的孩子多样化的认知工具，他们能够修改和完善认知工具，以应对来自下一代的各种不可预知的挑战。
因此这种进化的观点就是，一群看护人给孩子们提供了使他们茁壮成长的两个必不可少的因素。第一，成年人要无条件地提供一个稳定的培养环境，保证孩子安全并得到悉心照料。这种安全保障使孩子们敢于外出玩耍、探险和学习，使他们能为自己的将来做打算。第二，成年人要为孩子提供一个广泛行为模式，甚至是相互对立的行为模式。孩子们能够利用这些优良条件，创建新的有效的行为方式，以适应不可预知的和易变的环境，并最终创建新环境。这与“育子之道”的概念是完全不同的。在“育子之道”的概念中，特殊的父母行为方式，就应该会影响孩子们成年后的性格。
这使我想到我们担忧得不够的事情。当中上层阶级的父母在担心应该把孩子放在面向婴儿还是背向婴儿的手推车里时，在美国，超过五分之一的儿童正生活在贫困线以下，几乎一半的儿童在低收入家庭中长大。儿童，特别是那些幼儿，比其他年龄段的人更可能生活在贫困中。在过去的10年间，生活贫困的幼儿数量大幅提升。更重要的是，这些孩子面对的不仅是贫困，还有对身心健康极其有害的孤立和不安定。不只是许多孩子在成长过程中没有父亲，他们在成长中也没有祖父母和干父母。有父母的，父母也不得不长时间工作，虽然他们的工作不稳定，收入也很低，慈善机构仍然没有出面弥补这一差距。对于儿童保健，我们几乎没有给予任何公众支持，没有给父母报酬，保育员的报酬微乎其微。
当然，长久以来，我们都有一种道德直觉感，即忽视儿童是错误的。表观遗传学的研究已经证明了关心和忽视是如何起作用的。社会学和经济学的实证研究表明，早期经验对儿童的影响非常重要。中产阶级父母抚养方式的略微改变对孩子没有多大影响，但为那些得不到这种照顾的孩子们提供高质量的早期儿童保健，能够对他们的成长产生巨大的持久影响，直至成年。证据表明，这不只是教孩子特定技能或某种知识的问题，而是一种更广泛的研究机构版本的“育子之道”。相反，拥有稳定的、多样化的早期培养环境的儿童，能够在各个方面得到发展：更健康，更少的犯罪倾向，更成功的婚姻。这正是我们所期望的进化结果。我越来越担心，那些没有长期受保护的稳定童年的孩子，他们将来会发生什么？
注：本文作者艾莉森·高普尼克的《宝宝也是哲学家》已由湛庐文化策划，浙江人民出版社于2014年出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