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西卡·特蕾西(Jessica L.Tracy):不列颠哥伦比亚大学心理学副教授。
我很担心撒谎和欺骗现象,它已经在多个领域影响到了公众演说和文章的发表。例如,科学作家乔纳·莱勒(Jonah Lehrer)在他2012年写的被发现有多处捏造和引述的不实内容,书名为《想象力:创意是如何运作的》(Imagine:How Creativity Works),随后这被出版商停止发行。还有社会心理学家戴德里克·斯塔佩尔(Diederik Stapel)被指有50多篇已发表的文章存在捏造实验数据的情况,大多数文章最终被杂志社撤销。再就是兰斯·阿姆斯特朗(Lance Armstrong)被指在多年的自行车比赛中服用禁药,导致剥夺了他的7个环法自行车赛冠军头衔,并且终身禁赛。
这些问题行为要么源自科技进步,要么是社会氛围改变的结果。目前人们对社会心理学和社会科学著作的热衷,为莱勒和斯塔佩尔这样富有创造力的人提供了极高的回报,使他们通过写作就能获得一定的知名度,难以置信的知名度。兰斯·阿姆斯特朗是幸运的(或不幸的),在他参加自行车比赛的那个年代,血液兴奋剂的使用在很大程度上还很难被检测到。但是这类事件的发生,只是导致撒谎和欺骗现象流行的近期原因。另外,还有一个更广泛更深层的心理学原因,这种原因由来已久,经过人类进化史,已成为我们人性的一部分。诱发和促进这些不道德行为的心理机制就是骄傲自大。傲慢和自负驱使人们用自夸、撒谎、欺骗和欺负他人的方式赶超别人。
骄傲自大不同于我们获得成功时的真正自豪感。真正的自豪感能够激发我们的工作热情、培养我们坚持不懈的精神和对他人的同情心,而骄傲自大则助长敌意、挑衅、恐吓和偏见。这很容易理解,因为这种自傲并不能真正给人良好的感觉。相反,它只不过是一种自我膨胀的、不真实的、极其肤浅的感情的夸大,无非是为了自我保护,为了掩盖根深蒂固的、潜意识里的不安全感。这种自傲的人往往都很自恋,但自我评价很低而且容易产生羞愧感。傲慢是他们用来掩饰他们那深深被压制着的自我怀疑的一种手段。因为任何一种骄傲感都优于羞愧感,自傲的人便不惜一切代价努力维护他们眼中的骄傲感,努力发现抬高自己、贬低他人的新方法。
就像对毒品产生依赖一样,自傲对想出人头地的人来说必不可少,是他们远离不安全感的唯一途径。但这种不安全感会时不时从潜意识里冒出来,提醒那些易于自傲的人他们做得还不够好,还不够聪明、不够快,使他们除了继续追求超出自己能力的成功之外,别无选择,于是不得不运用暴力、挑衅、撒谎和欺骗等手段来维持他们日渐依赖的自傲及其影响力。自傲使他们深信:他们能够摆脱这种不安全感。
自傲的发展变化毫无新奇之处,依然是促使人们爬向社会顶层的动机之基础。真正新奇的是那些自傲的恃强凌弱者拥有易于他们生存的环境。莱勒和斯塔佩尔绝不是第一批追求名利的作家和科学家,但他们置身新的环境,在那里,他们可以通过科学和科学作品获取名利。兰斯·阿姆斯特朗身患致命的癌症,在艰苦的治疗后重返赛场,连续七次赢得世界上竞争最激烈的比赛,成为第一个职业自行车赛手,也因此而获得电影明星般的知名度。
对于我的忧虑,有何解决办法呢?最为理想的就是通过制度制定良好措施,揪出那些谎言家和骗子,并对他们施以更加严厉的惩罚,使风险回报的平衡倾向健康发展的一侧。但也许还有其他的解决办法。我们无法阻止人们有自傲感,毕竟它是人性的一部分。考虑到它的影响力能够给我们带来经济和再生产的益处,权且把它看成是一种进化适应性。但我们能够对它的存在和诱惑力保持警觉,早点感知它并制止它,不致感染上它。
傲慢在人身上的表现是很明显的。在我的研究中已经发现,人们能够迅速而准确地认出他们团队中最具支配力的成员——可能就是那些自傲的人。困难的是如何不受他们的影响,取而代之的是如何让他们从自傲中走出来。但这可能吗?只要我们开始质疑那些看似太完美而显得不真实的成功经历,或许就有可能。这意味着要牺牲掉英雄们获得成就(甚至是傲慢)带给我们的那份集体自豪感。通过激活别人的自傲,我们就在培养一种骄纵感,这种感觉能够导致大范围的欺骗和犯罪,进一步扩大真正的成就与简单的回报之间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