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里克·温斯坦(Eric R.Weinstein):数学家兼经济学家,泰尔资产管理公司(Thiel Capital)常务董事。
在过去的20年,我一直陷于追求“卓越”的困扰中。我和为数不多的几个人深深地担忧追求“卓越”这一倾向的流行,正是因为有“卓越”倾向的人会不由自主地传播他们的观念。大多数受过良好教育的人开始认可“花一万个小时”接受培训就能成为那个行业的领军人物的传说。众多的美国人逼迫他们充满好奇心的孩子远离那些富有创造性的游戏,目的是为了让他们在学业上取得优异成绩,希望他们成为好学生,去一个好学校,拿一个好学位。
这样做的问题是,一味追求“卓越”的我们不能解决真正面对的问题。就在21世纪,我们已经解决了原子核和细胞核的问题。另外,我们还能通过计算机程序为合成生命和数字生命创造条件,使其在择优选择的基础上产生物种。人类社会置身于真正全新的领域,或许自己都无法控制;只有死啃书本、脱离现实的人才会认为我们近来取得的成就与指南针和蒸汽机的发明一样有益无害。所以,要想好好运用我们现在拥有的神一样的能力,只有恪守成规的专家和一味追求“卓越”的思想是远远不够的。
回到美国遗传学家休厄尔·赖特(Sewall Wright)的生存空间成就理论,我们可以看到,人类取得成就的四种模式都有与之相配的原型:
◎攀登——精益求精,成为专家。沿着已有的途径,经过个人努力奋斗,进入到一个使自己利益最大化的圈子里。
◎跨越——天才。跨越“舒适圈”去挑战所有人都没有经历过的新世界。
◎推动——英雄气概。为整个群体创造最大化的利益。
◎撼动——叛逆行为。为了地貌更加平坦,夷平山峰、填平沟壑,使大家利益均沾。
天才的本质特点是它似乎有悖追求“卓越”的逻辑。有时候,至少在最初的时候,天才会舍弃表面的成功,转而投身于持续不断的失败,目的是获得人们认为不可能的成果。所谓的舒适圈就是一条界线,它把人们隔绝在自己熟知且安乐的小圈子里面,从而放弃去探索更壮阔的世界以及更高层次的满足感。严格来说,天才就是拥有远见卓识及行动力的人,前者让他能看见远方存在更高的满足感,后者则使得他能承受不断的失败而坚持把想法付诸行动。当然,看到一个人离开自己的队伍和舒适的环境,走向僻径,人们会感到惊诧,不管那个人是神经病还是即将颠覆群体思想的天才。
英雄和叛逆者则根本不接受现存秩序,在他们看来,为了特定群体的利益,所有群山都应当像沙丘一样被重塑或抹平。
本质上讲,这些形式无所谓好坏。成功的个体通常会具备不同比重的各项特征,而以其中一种特征最为突出。但精益求精成为专家的第一种模式,因社会制度的支持,已经演变为我们意想不到的事物,成为把天赋才能和英雄气概排挤出科研领域的超级竞争对手。像“金融市场的自我调节”这样明摆着的愚蠢想法,在许多“面目雷同”的专家中很是流行,这些专家垄断了现在的报纸新闻、政府机构、学会团体、智库、广播电台和专业协会等地方。只要面对金融灾难,政府的高层领导就会滔滔不绝地讲一些关于“最佳金融缓冲”的废话。
我放眼四望几乎整个的研究领域,惊奇地发现稳重追求“卓越”的渗透是如此广泛,可能硅谷和对冲基金例外。“步步为营,稳重求全”被大家推崇是不容置疑的;作为一个病原体,它像病毒一样,传播得很快,而且更愿意寄居在常春藤名校的声望下或其他媒介上。
过去,许多科学家因为有拈花惹草、喝酒成瘾、固执己见、歧视女性、幼稚、淫荡、懒惰、政治上靠不住、不称职、极端暴力、喜好干预、荒谬古怪和精神上反复无常等不良声誉而有失体面,甚至不被尊重。像约翰·冯·诺依曼(John von Neumann),乔治·伽莫夫(George Gamow),威廉·肖克利(William Shockley),詹姆斯·沃森(James Watson),爱因斯坦,居里夫人,史蒂文·斯梅尔(Stephen Smale),罗伯特·奥本海默(J.Robert Oppenheimer),弗朗西斯·克里克(Francis Crick),保罗·埃伦费斯特(Paul Ehrenfest),爱德华·泰勒(Edward Teller)和亚历山大·格罗滕迪克(Alexander Grothendieck),他们的行为就是上面我所列词语的最好诠释。这些行为说明他们根本不在乎其他科学家如何看待自己的做法。
离经叛道掩盖不住他们作为天才或英雄的壮举。我们在过去的几十年间把他们从研究领域驱逐出去,迫使他们进入新创公司和对冲基金。结果,我们的大学里越来越多的是经过驯服的专家,变成了让人厌烦的循规蹈矩的中心,使那些原本有前途的头脑变得千篇一律而又幼稚。
如果说在这种可悲的状态中能发现希望的话,那就是在已有的领域外开始浮现一个群岛,这个临时汇集的群岛链已经开始满足英雄和天才人物的需要。与常春藤的名牌大学相比,这个群岛的主要特点是多样性,举例说,包括火人节(Burning Man),富营集会(Foo Camp),TED大会,突破实验室(Breakout Labs),Edge,科学富营(Sci Foo),创业孵化器Y Combinator,泰尔学员计划(Thiel Fellowship program),INET大会,公益物理团体FQXi, Summit Series和一些更加不为人知的机构。
“挑战者”号空难发生后,物理学家理查德·费曼(不擅长技术维修)被错误地邀请参与该事故的调查。在一次听证会上,委员会主席在男洗手间对尼尔·阿姆斯特朗(Neil Armstrong)吐露实言:“费曼真的很让人心烦。”这就是修理工给伟大人物的定论。但这件轶事中最可怕的不是故事本身,而是生活在现代的我们至今还只能聆听老费曼的故事,我们至今还没有现世的英雄取代他:过分稳重地追求“卓越”,很遗憾地占了上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