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只是在否认灾难性风险

时间:2024-06-26 15:35:08

Martin Rees马丁·里斯:皇家天文学家,曾任皇家学会主席,剑桥大学宇宙学和天体物理学名誉教授。

著有《从当前到无限:科学的眼界》(From Here to Infnity:A Vision for the Future of Science)。

我们只是在否认灾难性风险

一些有幸生活在发达世界的人们,总是为日常生活中的琐碎伤害烦恼不已,比如未必会发生的空难、食品中的致癌物质等。其实,我们现实的处境比想象中更不安全。我们应该更多地担忧那些有幸还没有出现的事情,因为,它们一旦发生,将导致全球灾难,而且随后会频繁发生。

“胃口”越来越大、数量越来越多的人类对整个生物圈造成了严峻的冲击,已经有很多人讨论过由此可能会造成的生态灾难。可能由资源匮乏和气候变化引发的社会与政治紧张,也一直是人们热衷的话题。不过,我们更应该担忧的是强大的高新技术可能存在的负面效应:网络技术、生物技术和纳米技术。人类正在进入一个这样的时代,少数人通过违法和恐怖主义可以引发整个社会的轰然崩溃,而保守的政府却对此不知所措。

有人会认为这种担忧纯属言过其实的自我恐吓:毕竟人类社会已在大风大浪中漂泊了几千年,无数的瘟疫、地震和风雨都没有将我们击垮。不过,人为制造的威胁却与此有很大不同。它们是新近出现的,因此我们对它们的了解时间不长,这决定了经历那些灾难之后,我们对于自己能否幸存并没有十足把握;同样地,一旦灾难降临,我们也很难相信政府的处理能力。当然,就算这样,我们仍应该保持自信:即使技术在未来有可能引发巨大的灾难,人类也能够想出办法克服它。

“人类世”时代始于大规模热核武器的部署。之后,主要的全球性威胁就来自人类,而非自然。冷战期间,由于错判或误算,超级大国(美苏)之间不止一次走到末日决战的边缘。那些经历了“古巴导弹危机”的人们,不仅当时内心充满了焦虑,就连后来回忆起这件事仍然心有余悸。他们真切地感觉到人类与灾难之间擦肩而过。在相关资料解密之后,人们才知道肯尼迪总统曾审慎地评估过核大战的胜算——只有三分之一,甚至更低。罗伯特·麦克纳马拉(robert Mcnamara)在退休很久后坦率地说道:“不知道内情的人感受不到当时形势的险峻,那时我们距离核战爆发只有咫尺之遥。幸好脱险了,这不是我们的功劳——赫鲁晓夫和肯尼迪是幸运且明智的。”

现在,人们对核威慑的效果不再怀疑,但这绝不意味着它是一个明智的选择。如果你用弹匣里的一两颗子弹玩“俄罗斯轮盘赌”博命,你当然很有可能活下来,不过这个赌注未免太大——如果你认为生命一钱不值,那就另当别论了。然而,在冷战时代,我们就是筹码,被敌对的双方押在了这样的赌局上面。

如果必须在普通老百姓同意的情况下才能采取下一步的措施,那么当领袖们把评估出来的风险水平公之于众时,会得到什么结果呢?就我而言,我宁愿接受苏联的政治经济制度,也不想用灾难当赌注去玩轮盘赌游戏。不管这种灾难出现的机会是三分之一还是六分之一,只要它发生了,就会使这些国家万劫不复——数以亿计的生灵命丧黄泉,所有的城市化为尘土……

尽管在局部战争或恐怖袭击中,小型核武器还可能被使用,但成千上万的氢弹正在按照相关协议销毁,这无疑值得我们欣慰。不过,回顾20世纪的地缘大事件——两次世界大战、苏联的兴起与没落等,21世纪后半叶的全球秩序调整,很有可能会导致新的超级大国之间再度对峙。新的一代或许要直面他们自己的“古巴”——一个可能更难处置妥当或欠缺运气的“古巴导弹危机”。

核武器就像悬在我们上方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始终是人类担忧的问题,不过,引发社会崩溃的一个新推手将是环境压力以及随之而来的气候变化。许多人依旧希望我们的文明可以前往一个没有创伤和灾难的低碳未来。我个人对此比较悲观,我认为未来20年里,全球二氧化碳排放量将会继续升高。不过,依靠先进的计算机模拟和积累起来的全球气温变化监测数据,到那时我们就会明确,二氧化碳是否会加速海水蒸发及云层增厚,从而引发全球温室效应。

如果二氧化碳会引发温室效应的结论被证实,并且整个世界正步入温度快速上升的轨道,而减少碳排放的国际协议彻底失败,那么,所有人都很难保证在“恐慌状态”中做出的决定会是理智的。这里可以提一下我们的“B计划”:听天由命地继续依赖化石燃料,然后再通过地质工程的方法减弱温室效应的影响。

这将是一个政治噩梦:地球到底多少摄氏度才是合理的?全球并没有共识,而且就预测未来变化而言,科学也难以让每个人都信服。更糟糕的是,很多给地球降温的技术偏方,比如“化学凝结尾”和“海洋固碳”等技术,已经廉价到富豪个人就能够资助并实施它。我们并不清楚这些偏方的长远影响,而且它们很容易导致局势失控;尤其是如果一些人想要一个温暖的北极,而其他人则主张避免低纬度陆地的进一步升温。

1962年,公众抗议“古巴导弹危机”。

核武器是20世纪科学最负面的恶果,而21世纪的新技术却引发了人们新的担忧。我们相互联系的世界依赖于复杂的网络:电网、空中交通管制、国际金融、快速投递,等等。除非这些网络具有极高的弹性,否则它们难以克服的缺点会让其贡献瞬间毁灭。

社会与经济的衰退有时就像病毒,它通过计算机网络和“数字野火”可以瞬间感染全球——字节以光的速度传播。人们对于系统是否会出错疑虑重重,而对恐怖主义的介入更是提心吊胆。比如,对网络崩溃的担忧正在急速增长,因为人们怕罪犯和敌对国家会借助网络发动攻击。同样地,合成生物学为医药和农业带来了巨大潜力,但也为生化恐怖提供了便利。

虽然私下制造一枚氢弹并不容易,但数以百万计的人很容易误用具有双重影响的技术。弗里曼·戴森(Freeman Dyson)曾憧憬过这样的未来:孩子们能时常设计和创造新的生物体,一如他年轻时摆弄化学装置那样。假如这事成真,我们的生态(甚至我们这个物种)肯定不会毫发无伤地延续下去。同样,我们不也要担忧另一个科幻场景吗?计算机网络能够开发自己的心智,并危及我们所有人。

尽管媒体中充塞着各类煽情的科学故事,好莱坞不断演绎各种版本的“世界末日”,玛雅人也早就发出过天启警告,却还是很难引发大众的担忧。人们总是对亲身的经历记忆犹新,比如2008年的金融危机,而对未发生的事情,则不以为意。我很担心,到2050年时,在如何有效减少和妥善处理那些低概率、高危害的风险因素方面,国际社会将一事无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