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尔斯·塞费(Charles Seife):纽约大学新闻系教授,《科学》(Science)前特约撰稿人,著有《数字是靠不住的》(Proofness:The Dark Arts of Mathematical Deception)。
2010年4月5日,在西弗吉尼亚州上大支流矿井深处,火花引发了威力巨大的爆炸,隆隆作响,横扫巷道,造成29名矿工遇难。这是美国40年来最严重的矿难。两星期后,一个位于墨西哥湾的深水钻井平台“深水地平线”(Deepwater Horizon)腾起大火,11名工人丧生,并造成有史以来最大的石油泄漏事故。尽管这两个灾难看起来毫无关联,却有一样的深层原因:俘虏。
避免这些灾难应该是联邦工业管理机构的责任。美国矿业安全与健康管理局(它制定矿山管理规则)和美国矿产资源管理局(它制定近海钻井平台管理规则)理应限制商家,并像“看门狗”一样迫使每一个人遵守规则。不管怎样,理想是这样,而现实则有点乱。多数时候,这些机构都不太情愿执行它们自己制定的规则。当一个公司被发现违反了规则,管理当局往往收一点罚金就草草了事。像经营着上大支流矿井的梅西能源(Massey Energy)和经营着深水地平线钻井平台的英国石油(BP)这样的公司,因为藐视规则,不断导致灾难降临,而每一次灾难之后,所有人都想知道在违规行为异常明显且接二连三发生的情况下,为何监管当局缺乏更严厉的惩罚措施。
20世纪70年代,以后来的诺贝尔奖获得者乔治·斯蒂格勒(George Stigler,1982年获奖)为首的经济学家们开始意识到,这绝对不是例外,而是行业潜规则。随着时间的推移,监管机构系统性地丧失了监管产业力量的能力。更令人吃惊的是,它们渐渐成为商业公司利益输送链条中的一环(监守自盗)。显然,监管者不再代表公共利益去监督行业,而是可耻地沦为了被监管行业的工具。这个把监管者从“看门狗”变成“哈巴狗”的过程,即公认的“规制俘虏”。
你实在不必费力查找规制俘虏的具体方式,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就是活生生的例子。那些官员们常常被提起诉讼,因为对欺诈视而不见,发起的调查绵软无力地走过场,甚至帮助那些恶人免于支付大笔罚金或坐牢。看看美国核管理委员会的执法报告就更清楚了,他们在维护能源公司免遭相关安全条例的处罚时,干得一次比一次漂亮。规制俘虏并非限于美国。是什么导致了福岛核灾难?归根到底,这是一个因为“监管者与被监管者位置颠倒”而造成的“监管体系的崩溃”,从日本国会编制的报告中就能看出来。监管者变成了被监管的人。规制俘虏仅仅是这个故事的“冰山一角”。我从事新闻工作,这个行业的人喜欢把自己叫做“看门狗”,视自己为社会公益坚定的捍卫者。但我们同样也正在被俘虏;有监管部门的俘虏,也会有新闻业的俘虏。这在诸如技术报告、商务报告、白宫报告等领域最明显。在这些领域,你们害怕不能切入自己的主题,你们仰仗这些产业编织故事,你们的广告收入正是来自这些本应受到你们批评的人。在所有这样的领域里,你会发现很多记者被收买控制了。即使在我自己的管区(尤其是我自己的管区!)科学报道也被俘虏了。科学期刊和科学机构已经建立起极为复杂的封杀和推荐系统,这不但保证了他们能得到自己想要的报道,而且连在什么时候、以什么样的方式得到都能确定。我们不知不觉中把对公众的忠诚转向了我们本应调查的那些人。
俘虏,是一个比斯蒂格勒当初所认识到的更严重的威胁。凡是一定程度上依赖客观性的职业,凡从事涉及权贵利益工作的人,都容易被俘虏。科学,客观至上的领域,也没有逃出被俘虏的魔掌。有证据表明,那些得到行业资助的医学研究者看待自然世界的态度更加“正面”:在其实验中,药品的疗效似乎更好,患者存活的时间更长,负作用更小。然而,有些科学家即使从医药公司或医疗器械制造商那里拿到几万到几十万美元,还坚信自己是在追求真理。这是我最担心的俘虏:你永远不知道自己何时已被俘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