蒂莫·汉内(Timo Hannay):《数字科学》(Digital Science)杂志常务董事,“自然”网站前负责人,科学富营(Sci Foo)的合作创办者。
20世纪80年代英国电视连续剧《惊奇轶事》(Tales of the Unex-pected)中有这样一个桥段,一个业余的植物学家发现植物在被修剪时会发出尖叫声,不过,频率远远超出了人类的听力范围。因此,为了让这些他同情的植物不再遭受痛苦,他要求一个当地的医生给他的树敷药治疗,很快,他就被送进了精神病院。
《惊奇轶事》的编剧罗尔德·达尔(Roald Dahl)的异想天开是有史以来最丰富的想象吗?毫无疑问是的。但是这个想象也凸显了一个非常严肃的问题:我们竟然不知道周围世界中什么东西是有意识的,什么是没有的。
这似乎是一个非常抽象乏味的哲学问题,其实恰恰相反,意识与我们息息相关,它是痛苦和快乐的支点,是人与万物沟通的媒介。如果没有主观体验,就不会有善良、爱和喜悦这样的东西。就浩瀚的宇宙而言,如果没有意识去探索其中的奥妙,它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诚然,如果没有主观体验,也就没有残酷、痛苦或者担心了(包括我正在承受的那种担心)。但如果我们还不想“看破红尘”,那么就必须注意一点:只有搞懂情感的基础存在逻辑,才能使快乐最大化、痛苦最小化。
通常,我们的日常经验是根据表面上事物与我们的相似程度来评价事物(动植物)的意识水平。因此,狗比鸭子更有意识,依次而论,鸭子又比水仙更有意识。但是我们对许多事情的直觉都会出错,从天体的运动到中彩票的可能性,以致我们愚蠢地把一些事情视作所有快乐与冲突的终极根源。
众所周知并且颇具讽刺意味的是,我们唯一可以确定的事情就是主观体验的存在,我们只能透过这副“墨镜”来观察物质世界。好在,科学方法提供了一套非常不错的工具,它能帮助我们验证自己的观点,并就客观世界的基本运行原理达成一致意见。不幸的是,科学在探索主观体验方面一直选择袖手旁观,这造成我们依然对主观体验的起源及其性质懵懂无知。事实上,人们完全不知道哪些事物是有意识的,意识从哪里来,甚至都不知道意识究竟是什么。我们真正知道的,就是它感觉起来是什么样的。
这听起来像是一个奇怪的神经学家的说法。其实,我们对大脑在身体系统中的功能以及不同主观体验所对应的大脑工作状态,都有非常深入的了解。但这与我们能够很好地认识意识还有很长的距离:以合理的确定性判断出谁拥有它,谁不拥有它,以及拥有到什么程度。
这是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艰巨任务。相比于丹尼尔·丹尼特出色的思辨和博学,他那本《意识的解释》却远未达到书名的要求。事实上,我们在意识层面上给自己打了个结,以致很难说笛卡尔之后我们是否真的取得过进步。
我们可以就所涉及的困难举一个例子,与阿兰·图灵(Alan Turing)的主张相反,约翰·希尔勒(John Searle)著名的“中文屋”(Chinese Room)思想实验试图证明,孤立的“输入—输出”的特性不足以断定意识心理的存在。直观地看,这个结论似乎是正确的:一个正在睡觉的人,不能活动,无法集中注意力,尽管他可能正在经历一场美梦;相反,在一条熟悉的路线上,我甚至可以不怎么动脑,就能到达目的地。但是“中文屋”里没有什么可以证明此论点,因为它是个思想实验;思想实验的麻烦在于研究者不仅可以选择实验条件,还可以选择实验结果。它可以用于检测内部思想的一致性,但是对探测难以理解的、显然的、突发的现象似乎无用,比如意识。(讲到这里,如果对一个叫作人脑的1.4公斤的电生理学黏块进行相同的思想实验,只要你的实验是连贯的,就会得到相同的结论:在人脑内部似乎没有任何地方可以理解为是具有意识的。)
在20世纪末的10~20年中,神经学家终于可以从意识研究的神秘超然现象的不安中摆脱出来,他们得出了一些有趣的结果。我们最好的猜测就是一定数量和种类的信息在大脑中以特定方式集成而产生了意识。但是这仍然很难解释清楚,不仅仅是因为参数的定义不清晰,还由于我们无法准确地理解所谓“信息”的含义。毕竟,每个物理系统都包含一种或另一种信息,然后“推算”自己的行为,从这个角度讲,很难解释为何只有大脑如此独特。
更重要的是,即使能够确切地了解是何种类、数量多少的信息组合在一起正好点燃了意识的火花,我们还是弄不清楚这是偶然抑或必然现象。对于物质世界为什么会有主观体验存在,我们仍然没有答案。这些谜和大自然本身的存在一样令人不解。
临近2012年末,医生们意外获得了第一条来自一位植物人的信息(通过脑扫描)。但是如果“输入—输出”的特性不值得信服(这是很有可能的),我们没有办法确定这是一种有意识的表现或者仅仅是无知觉的物理反应。类似地,麻醉状态下的病人呢?众所周知,他们在手术中可能感到痛苦,虽然后来没有了记忆。诸如此类,从人类胚胎到鸟类、昆虫,对,甚至还有植物,更不用说我们创造出来的计算机,它们或许也有内在的生命?
一种可能是我们独一无二,在冷酷的宇宙荒漠之中放飞意识的碎片,我们是这奇迹唯一的见证者;另一种可能是我们生活在一片全知全能的海洋里,四周围绕着欢乐与冲突,并对我们开放。如果我们是明智的生物就应该留心这两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