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珊·布莱克莫尔(Susan Blackmore):心理学家,著有《禅与知觉艺术》(Zen and the Art of Consciousness)。
我的意思不是让人把手剁掉,而是我们正不知不觉却又急切地把越来越多的手工技艺外包给机器。这导致我们的思想开始脱离身体和周围的现实世界,只全神贯注于不断发展的技术领域。
起初,我们生产机器是为了按要求办事,让生活更加容易和有趣,但我们没有注意到人与机器的关系发生了迅速改变。从前的主仆关系正朝着“强迫共生”方向发展,谁离了谁也无法存活。
这些机器既包括修建道路、收割庄稼等用的大型高功率机器,也包括从烤面包机到互联网服务器的所有的机器。很明显,这些发动机和起重机把我们从繁重的手工劳动中解放了出来,但伴随这一过程,它们也改变了我们的心性。这是因为手工技艺不仅仅与手有关,也与我们大脑和手的交流息息相关。当我学习如何种植马铃薯、在车床上车椅子腿或更换屋顶瓦片时,不只是在学习马铃薯的块茎之间距离有多远,或者学习车床的使用原理。在学一门新技能时,我们的身心都得到了锻炼。这需要时间和反复练习,使我们逐渐改变,可以更容易地学习如何种植豆类、雕刻座椅或修理排水管。
我们知道现在很少有人学习这些技艺,它们的丢失已成为不争的事实。我们中有多少人能建造防水小屋、制作家具或自己种植粮食蔬菜?这些弥母(meme,一种文化基因)依然幸存,尤其在那些文化欠发达地区,但数量在下降。同样令人担忧的还有人们态度的改变。例如,在英国教育体系中,像木工和烹饪这样的手工技艺或砌砖和管道施工这样的行业技能,现在更多是通过书面考试进行测试,而不是让学生进行实际操作。这种测试方式本意是要提高这些科目的重要性,相反,却使它们变成了纯粹的书本知识,降低了需要通过大量训练才能获得的手工技艺的重要性。每当制造出一台机器,让它做一些我们以前自己做的事情时,大脑和双手就会分开得更远。
在我们热烈地采用新的通信手段时,手脑分离同样发生,但不太被注意到。当我们开始使用电子邮件时,它似乎是一个传统邮件的很方便的替代品。当我们拥有第一部手机时,它好像只是我们与人交流的更为便捷的工具。但是看一看现在的智能手机,不使用这些高科技,便没有人能在当今的世界参与竞争。20世纪70年代时,我们当中还有很多人想试一试“自给自足”,但现在更没有指望了。
然而不知是何原因,人们坚持认为既然开始是我们发明了机器,那么机器就始终为我们所用,我们想怎么用它们都可以。这明显不对。从弥母角度看,是这些科技弥母和优良机器通过复制、重组、保存和传播而受益,不是我们受益。它们得以快速发展,而我们的身体几乎没有任何改变。
但我们使用它们的方式正在改变。现在我们很少花时间亲手制作东西或种植作物,而是把大量时间用于不停地按键和刷屏。我们的大脑在总体结构上几乎没有变化,但大脑的功能变了。对娱乐、竞争和交流的强烈愿望引领我们进入浩瀚的网络信息领域,使我们疏远了周围的人。“我们”是谁?当思想与身体脱节时,我们自己也在变化。一个人变得身在这里,心却不停地游走在各大网站和论坛之间,他更像一个数码实体,而不是真实的人。
因此我们应该担心的是自己在这个世界中的角色。如果我们不是驾驭科技的主人,那我们会是谁?
或许可以做这样一个类比。大约20亿年前,线粒体作为原始细菌,通过与早期真核细胞形成共生关系而得以进化。它们彼此相互受益,所以这不是恶意接管,而是逐渐融合在一起,最后双方谁也离不开谁。真核细胞供养和保护线粒体,线粒体为真核细胞提供能量。我们的未来正朝着这样的方向发展吗?这个类比意味着这样一个世界:在这个世界里,我们为不断增加的发明提供能量。作为回报,这些发明给我们提供更多娱乐、游戏、信息和交流。在这样的世界中,我们如此珍惜这些发明带来的结果,以至于心甘情愿将自己的身心与它们融为一体。
这个前景不容乐观。因为这种进化系统的要求是无止境的,难以满足的,而地球的资源却是有限的。同样,我们的贪欲也是无穷尽的,暂时的满足不能使我们感到快乐。如果整个系统崩溃怎么办?不管是天气变化、疾病大流行还是我们担心的任何其他灾难,也许真的会有那么一天,这些灾难致使银行倒闭、电网停止运转,我们不能继续使用手机、卫星通信和互联网服务器。到时我们能做什么呢?我们能用按键刷屏的手来满足自己的需要吗?我认为不能。
我们应该忧虑的是,人们似乎更加担心那些可能降临在他们身上的可能的灾难,而不是担心自身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