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古拉斯·卡尔(Nicholas G.Carr):数字思想家,著有《浅薄:互联网如何毒化了我们的大脑》。
我担心时间——我们扭曲时间的方式和时间扭曲我们的方式。像其他动物一样,人类也有非常精准的生物钟。拿开腕表和手机,我们依然能够大致不错地估计时间。不过,事实上时间又是很容易被扭曲的。我们对时间的感知是主观的,随阅历和环境的改变而改变。当事情在我们身边快速发生时,本来短暂的延时开始变得冗长起来,每一秒都被拉长了,几分钟的时间都好像没有尽头。“我们的时间意识好像受对比规律的支配。”威廉·詹姆斯(William James)在他1890年的杰作《心理学原理》(The Principles of Psychology)中说。
2009年,在英国皇家学会《哲学学报》(Philosophical Transactions)的一篇文章中,法国心理学家西尔维·德鲁瓦·沃莱(Sylvie Droit-Volet)和桑德里娜·吉尔(Sandrine Gil)描述了她们所谓的时间悖论:“尽管人类能够精确地估计时间,就好像他们拥有特殊的机制来度量时间,但他们对时间的表述却很容易受环境的扭曲。”她们描述了我们的时间意识怎样随情绪状态而变化。比如,当我们激动或焦虑时,时间慢得好像在爬行,我们变得急不可耐。社会环境同样也影响着人们体验时间的方式。沃莱和吉尔写道:“研究表明,个人会让自己的时间与别人的相匹配。”我们周围的那些“活动节奏”改变着我们对时间流逝的感知。
假如我们理解自身时间意识的变化,就该知道信息技术和通信技术将对个人的时间感知产生重大影响。它们常常决定我们要经历的事件的节拍,并以这样的速度规划人们获得新信息和刺激所耗费的时间,甚至社会交往的节律也由它限定。长久以来,都是如此,只不过我们现在拥有强大和极速的计算机,这种影响力会被强化。那些电子小玩意训练我们几近瞬时地反应,而一旦稍有迟缓,我们就会十分沮丧和恼火。
我知道我自己的时间感知已被技术改变了。如果从速度很快的设备换到稍微慢点的设备,哪怕运行起来只慢一两秒的时间——待机唤醒、发送一个申请、打开一个网页,我就会觉得慢得无法忍受了。从前我从未意识到这一点,也从未因仅仅几秒钟而恼火过。
基于网络用户的调查,表明这是一个普遍的现象。早在2006年,一个著名的关于网上零售的研究发现,如果加载购物网页的时间超过4秒,则很大比例的网上购物者会放弃打开它。从那以后,所谓的“4秒定律”又被废除,取而代之的是“1/4秒定律”。通过对谷歌和微软等公司的研究发现,如果页面加载延迟了1/4秒,人们就开始放弃打开它。“两个1/4秒,无论更慢或是更快,都是接近于网络竞争优势的神奇数字。”一个微软顶级工程师在2012年说。从另一个角度看,这与你眨下眼睛的时间差不多。
一个关于在线视频观看的研究向我们提供了更多的证据,揭示了媒体的发展和网络技术如何消磨了我们的耐心。舒恩穆葛·克里希南(Shunmuga Krishnan)和拉梅什·西塔拉曼(Ramesh Sitaraman)研究了大量的数据,记录了近700万人的2 300万视频观看意见。他们发现,在两秒的延迟后,人们陆续开始放弃观看这个视频,这不会使点击“开始”按钮后还要等待视频开始的人感到吃惊。更有趣的是,研究发现了更高连接速度和更高放弃率之间的因果关系。每当网站连接更快时,我们反而变得更加不耐烦。当我们在线体验着更快的信息流,我们就变成了更加没有耐心的人。但这不仅仅是一种网络效应。总的来说,这种现象被Facebook、Twitter、短信息和社交网站不断的嗡嗡声所放大。社会的“活动节奏”从未如此匆忙。缺乏耐心是一种传染病,会从一个小玩意传染到另一个小玩意。
这些对任何一个与网络媒体或数据运行中心有关的人都有显著的重要性。但是它对我们的思考方式、社交方式甚至日常生活方式也有影响。如果我们假设网络会继续变快——这是非常安全的赌注——那么可以得出结论,我们会变得越来越没有耐心,越来越不能容忍行动和反应间哪怕1微秒的延迟。结果,我们几乎不可能去经历需要等待的事情,因为它们没有给予我们即时的满足感。人类伟大的杰作,在艺术、科学、政治方面,都需要时间和耐心去创作和欣赏。最深层的感受不能以秒为单位来衡量。
现在尚不清楚,是技术导致耐心消失,还是这本身就是一种趋势。即使我们并不使用技术,它仍然存在。但是基于对我本身和其他人的观察,我可以假设人们的时间观念确实以一种持久的方式发生着改变。数字技术强化了我们对延迟的敏感度和抗拒度,对新刺激到来前的空白时间更加不能容忍。因为时间体验对我们的生活体验来说十分重要,所以我非常关注技术对人类知觉系统的影响。在任何情况下,如果你愿意花点时间的话,这都是值得你进一步思索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