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纳德·霍夫曼(Donald D.Hoffman):加州大学欧文分校认知科学家,著有《视觉智能》(Visual Intelligence)。
担心本身可能非常值得担心。不只是因为人们很难确定担心的最佳幅度(太多或太少都对健康有害),更多是因为担心给科学提出了一个问题。用语言学家诺姆·乔姆斯基(Noam Chomsky)阐释的一种特性来说,担心是一个谜,而不是一个问题。这个问题很简单:什么是担心?
一个简短的答案是,担心是一种焦虑状态,混合着对现在和预期问题的不确定性。
这个答案可以用担心的生物相关性细节充实丰富起来。简要地说,当我们担心并承受心理紧张时,大脑的前扣带回皮层(ACC)和眶额皮层被激活了,它们彼此相互作用,并与杏仁体作用。杏仁体与海马体及其他皮层下结构相互作用,反过来控制下丘脑。下丘脑控制自主神经系统,自主神经系统又支配肾上腺素、乙酰胆碱和肾上腺轴的释放,它们再支配皮质醇释放到血液中。总之,当我们紧张时,令人印象深刻的复杂阵列式的相互作用的神经与内分泌活动,使整个人、大脑和身体都参与进来。担心与复杂的生物活动之间的相关性是系统的,可预知的。
我们多数人都以不同的形式经历过担心。不是以一种复杂的生物性活动,而是以一种不愉快的意识感受去经历。担心的感受可以从轻微的烦恼(比如当我们担心是否要带上一把伞),途经深度的烦躁(比如当我们担心对癌症选择哪种治疗),到近乎疯狂。(比如莎士比亚笔下的麦克白夫人惊叫:“洗掉,该死的血迹!洗掉,我说了。——‘1、2’,那么好吧,现在到了动手的时候了。地狱是阴冷的!呸,我的君王,呸,一个军人,还害怕!”)
担心,作为一种有意识的感受促使我们作出反应,有时伴有徒劳的神经活动,其他时候会卓有成效地解决问题,还偶尔伴有泰然处之的幽默。“我不怕死,”伍迪·艾伦(Woody Allen)说,“我只是不想死在那个地方。”
因此,担心是双面的,它有两个复杂的侧面:生物学的和意识感受的。要回答“什么是担心”这个问题,需要我们结合这两个方面。这很神秘。
假设神经和内分泌的相关性是意识感受之担心的原因和基础。一个科学理论,在这种假设下,应该严谨地解释这些生物相关物如何引起和导致了各种各样的、细微精妙的意识感受——我们称之为担心。问题是没有这样的理论。神秘的是,到今天为止,还远没有一个合理的解释。
这不是说人们没有想法,而是有很多想法。引起或导致担心的意识感受,或许是因为右侧神经回路活动的特定震荡模式,右侧神经微管中特定的量子状态,右侧折返丘脑—皮层回路信息复杂性的特定等级,或者因为右皮层和皮层下大脑区。
这些都是需要探索的有趣想法。以它们现在的状态就将其视为科学理论,让人想起一个著名的卡通,两个怪才站在黑板前,黑板上涂满了令人生厌的方程式,跟着是一句“接下来,奇迹发生了”,下面又是更惹人烦的方程式。一个怪才对另一个说:“我想你应该更清楚下一步。”不幸的是,这是每一个想法的常态。折返丘脑—皮层回路完成了正确的信息复杂性过程,然后,奇迹发生了。接下来,就有了担心的意识感受。就担心的意识感受是怎样的和为什么出现,还没有一个解释,遑论这种意识感受的精妙特质了。要想解答这个问题,如果不在某个精确的位置挥舞一下魔杖,谁都断难跳过从生物学到意识忧虑之间的鸿沟。
这种令人忧心的困境也令人绝望。或许意识忧虑是一种幻觉,本无此物,我们不过庸人自扰吧。或者说,意识忧虑是真实的,并由生物性引起,只是进化尚没有给我们配备相应的概念去理解它。如果是这样,那么,到我们有一天被灵感击中,从而获得我们需要的概念之前,担心的生物起源对我们来说,依旧是个秘密。
我们应该担心什么呢?这种尖锐问题本身意味着一个假设——担心具有因果力量——如果,比如我们担心了一个正确的议题,那么,这种担心有助于议题的有效解决。
但是,担心的意识感受真有因果力量吗?如果回答是,那么我们必须解释因果力量与生物性之间是如何相关的。进而,我们又面对一个不解之谜。因此,很多生物学家给出了否定的回答。他们假设,大脑不知何故产生意识忧虑和更加普遍的意识感受,但不带有结果。这成功地抹掉了因果关系的谜面,却又带入另一个谜:意识感受如何进化、为什么进化?自然选择只在那些适于生存的原因之果的特质中选择。如果意识感受没有原因之果,那就更别说它们有适存的结果了,因此它也就不受限于自然选择。这样说来,担心的感受不是一个自然选择的产物——一个令人担心的结论。
那我们应该担心什么呢?应该担心,当我们担心的时候,我们真正在做什么。无事可忧或者忧而不做,就没有担心的必要了。如果无事可忧,也就没有什么可担心的,而再说“别担心,开心点”,就没有任何意义了。如果心中有忧,忧又无济于事,那么你担心与否,就在两可之间,随你喜欢了,这两种情况没有什么差别。不过,让人担心的是忧虑确实存在,而且还起些作用。它们是什么?是怎样引起的?它们能做什么?到现在为止还是一个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