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及“文明病”“世纪绝症”“新不治之症”,我们通常会联想到癌症、艾滋病,或者别的一些稀奇古怪的新病毒。其实,过敏更是一种令人闻之色变的病。
◎闻之色变的过敏
有一种疾病,在百年前还不算常见,到了20世纪末,WHO却把它列入重大公众健康问题。各国公共卫生部门也无不在这种疾病上耗资如流水:据英国伦敦皇家内科医学院于2003年发表的一份报告估计,花费在该病上的钱数大约占英国公共医疗预算的10%,和胃肠道疾病的花费相仿。美国每年因此病造成的经济损失也在逐年递增。这种令人闻之色变的病就是过敏。
时至今日,情况变得越来越严峻。过敏人数、过敏症状一直有越发加重的趋势。据估计,在西方部分地区,超过三成的成人都被过敏困扰过,被过敏折磨的孩子将近一半。由于目前过敏依然是种“不治之症”,一旦产生过敏反应,医疗手段大多只能缓解症状,却不能根治源头。再加上,基于免疫学的脱敏疗法并非人人有效。比如,服用药物也好,接受手术也好,对于一个花生过敏者,如果下次遇到一小枚花生,依然会肿了他的“香肠嘴”。
虽说过敏不是传染病,但却比任何传染病都流行。单是看看那陡峭拔起的过敏发病率曲线,就实在是令人惊心不已。如果过敏的这种增长势头延续 不断,在不远的将来,过敏恐怕不仅仅是医疗重大问题之一,说不准还会成为未来最大的医疗难题之一。
究竟是人出了问题,还是这个世界出了问题?为何我们的身体会对一些原本无害的成分恐慌至此呢?
◎关于过敏
虽然曾经遭过敏折磨的人不少,但是能真正说清楚过敏定义的却不多。只因过敏反应的症状真是很多:哮喘、药物过敏、食物过敏、过敏性皮炎、过敏性鼻炎……过敏受害者也反应不一,有人喷嚏不断寝食难安,有人满身红疹如芒在背,有人双目红肿涕泪齐下。有人能朵颐大嚼天下美食,而另一些人连鸡蛋花生也无福消受;有人能欣赏五月芳菲桃花灿烂,而另一些人就只能迎风流涕见花胆寒。
那么,究竟什么是过敏?尽管医典中早有关于湿疹与哮喘的记载,早在19世纪,花粉症也就已广为人知。1873年布莱克利更是首次用实验证明花粉症是由接触到空气中的吸入性致敏源花粉而引发。
然而,直到20世纪初,这些毛病才被联系到一起,并归结于一个共同病因,对此进行整合的先驱就是奥地利的医师皮尔凯。1906年,皮尔凯第一次用“过敏”这个词描述自己临床观察所得的一系列均由免疫反应造成组织损害而引发的症状,并指出过敏就是免疫系统把某些本来无害的异物认作严重威胁,结果给人体造成极大的伤害。
在当时的医学界与研究界,皮尔凯的“过敏”概念并未立刻被认可。这并不奇怪,因为免疫系统一向被认为是我们最忠实可靠的守护者,认同过敏就意味着要全然颠覆传统观念,接受我们的“卫士”对我们身体的侵犯,这实在是叫人情何以堪。
然而,人们再怎么不情愿,也不得不慢慢开始承认免疫系统可以被“策反”。事实就是事实,空气中飘来的一缕烟雾,搽在脸上的护肤品中一种本应无害的新合成化学物质,都可能让我们的身体感到不适。
但是当过敏这个概念得到承认以后,之后发生的事情却多少让人有些啼 笑皆非。人们以异乎寻常的热情接受了这种时髦的流行病,宣称自己对各种事物都会出现过敏反应,从加班、纪律到丈母娘,等等。
虽说过敏的定义富有弹性而且一变再变,同时也给流行病学家统计过敏率带来很多困难,但是综合各种分析数据来看,过敏发生率确实在二战后遽然增加。随着身边发生的过敏案例越来越多,公众也越来越开始关注这一问题。究竟是什么引发了过敏?为什么我们的免疫系统在攻击自己的身体,是什么原因让最忠实的“卫士”叛变成我们的“敌人”?
为此,人们做出了种种猜想。过敏显然有遗传因素,双亲都过敏的孩子其过敏的概率也会极高。但过敏的急速增长与不均衡的分布显然与外部环境因素有关。于是,流行病学的调查数据开始指向工业社会带来的环境与生活方式上的变革。现在的问题是,究竟是哪一个?
◎都是过敏源的错
首先,一部分矛头指向过敏源,毕竟,如果不接触那些玩意儿便可天下太平。有人归咎于全球化带来的前所未有的流动性。相比我们与数百年前绝无可能相逢的人毗邻而居,更多的是漂洋过海而来的奇果异兽,所以我们的身体不能适应也是很自然的。比如,在20世纪60年代,猕猴桃被引入英美市场,然后几十年内,这种售价高昂、浑身长满绒毛的果子却造成了一系列的严重过敏。
也有人认为是环境污染所致。在他们看来,工业化社会带来了许多农业社会前所未有的“非天然”化合物。污染地区的过敏率变化也似乎印证了这点。比如,在20世纪30年代,日本几乎无人知道什么是花粉症。然而,到了1986年,日本部分高度污染区域的孩子有近三成患有因花粉引起的过敏性鼻炎。1991年,美国生化学家普罗费提出过敏是身体对抗有毒物质的一种方式。在他看来,过敏率的升高是工业化社会无可避免的结果。身体为了适应日益增多的环境毒素,不得不借着咳嗽、打喷嚏这些反应,将有潜在危害的异物逐出体外。
还有一些研究则把焦点专注于我们自身。事实上,我们的生活方式确实 发生了巨大变化:饮食结构变得高脂高热,户外活动时间缩短,锻炼机会减少,烟草酒精使用变多,精神压力变大,母乳喂养缩短。此外,对微生物更深入了解的我们开始对各种病原全面宣战。在需求带来广阔市场的同时,逐利而来的厂商却杀了进来,于是,各种清洁杀菌的产品应运而生:肥皂、洗洁精、洗衣粉、洗手液、漂白水……我们挥舞着这些武器,将身边的微生物清剿杀灭,除恶务尽。
一切看来是那么的美妙,以天花为代表的一些传染性疾病也开始绝迹人间。我们居住的环境越发纤尘不染,然而住在洁净屋子里的人们的健康水平却开始遭受过敏症的打击。直到1989年,英国花粉症发生率持续攀升,伦敦卫生和热带医学学院的流行病学家斯特拉坎在《英国医学期刊》上发表《花粉症、卫生与家庭规模》一文,结论是有两个与过敏的相关性最强:家庭大小,孩子在家中的长幼排序。一般而言,一个家庭里人口数越多,长兄大姐越多,孩子小时候被交叉感染的机会就越高,而成人后过敏概率就越低,斯特拉坎的这一猜想被称为“卫生假说”。
◎关于“卫生假说”
环境太干净也有错?脏乱差反倒成了好事?听起来似乎不可思议。其实这种猜测由来已久。20世纪50年代,英国人弗里曼在《花粉症》中提出一个心得:来过敏门诊求医的多是独生子。但这仅是他的个人观感,缺乏严谨的数据支持。1976年,著名医学期刊《柳叶刀》也猜想过敏或是我们为卫生环境付出的代价。而在斯特拉坎以数字说话后,“卫生假说”迅速成为主流解释之一。
事实上,并非我们一生下来,免疫系统就十项全能,而是需要训练与学习的。这个过程就像军队练兵。比起没有经受过感染考验的免疫新兵,身经百战的老兵才是保家卫国的中流砥柱。
我们的免疫系统分为非特异性免疫和特异性免疫。面对外来异物,非特异性免疫可能会吞噬一气,而特异性免疫则需要免疫细胞与抗原进行接触、识别,然后才能做出针对性的反应。特异性免疫还能认出重复来犯的病原 体,并且毫不留情地将其迅速剿灭。
在特异性免疫大军中,重要的组成部分就是白细胞中占不小比例、寿命长达几年的T细胞。该细胞有Th1、Th2、Th3等许多亚型,而致病微生物感染常常会引发Th1免疫反应。开始的时候,研究者认为是过多的Th2免疫导致过敏。由于疫苗推广与抗生素的辅助,人们早期的感染次数大幅减少,我们的免疫系统未能按它数十万年已经习惯的路线按部就班地成熟。由于Th1发育不顺,进而导致Th1/Th2免疫比例失衡。随着研究的深入,人们又发现肠道寄生虫感染会增加Th2反应,进而降低过敏概率。比如,在热带地区,虽说寄生虫感染多,但是过敏现象却很少。为此,美国还曾开展过寄生蠕虫用以治疗过敏的临床试验。
新“卫生假说”的机制建立在1995年发现的调节性T细胞基础上,这种调节性T细胞又称为抑制性T细胞,是免疫系统的一道刹车。受复杂调控的影响,我们的“免疫大军”并非只会一味进攻,令行禁止也非常重要。
然而,如果细菌寄生虫这类异物接触得太少,免疫系统的应答发展过程就会出现问题。比如,在泥中存在着一种基本无害的细菌,那就是牝牛分枝杆菌。也许在漫长的进化岁月中,我们已经习惯与一些低毒的微生物共生,在与它们接触的过程中,免疫系统可以慢慢约束自己的进攻性,甚至我们的免疫系统要依赖这种接触让自己正常运作。反之,如果一味远离那些共生已久的“老朋友”,就会导致免疫系统自我平衡与调节失控,对外来刺激过度敏感,不得安宁。很显然,这对我们并无裨益。这一猜想被称为“老友机制”,也称为“微生物接触理论”。
◎微生物:友军与敌军
那么,究竟该如何找到合适的“老友”,做我们免疫系统的教官呢?通常情况下,出生一岁以内正是免疫系统受训阶段,也是变应性致敏发生阶段。研究显示,接触低剂量抗原可以促进婴儿变应性致敏,而接触高剂量抗原则会让免疫系统习惯忍耐,不会导致过敏。
有一种假说认为,小孩之所以会花生过敏,原因可能在于小时候通过 皮肤接触到的少量花生成分。而小孩之所以对宠物过敏,原因可能在于小时候家里没养宠物,但与其他养宠物者交流间接触到稍许宠物皮屑。慕尼黑大学哮喘与过敏系主任穆蒂乌斯以系列实验证实,农场孩子确实比城市孩子过敏概率小得多。
瑞典研究预防过敏的比约克斯滕教授则专注研究我们肠内的微生物菌群,他发现,瑞典的孩子过敏率高,而临近的爱沙尼亚的孩子则过敏率低。瑞典和爱沙尼亚的卫生习惯非常不同。后者消毒较少,孩子们较早就有了多样的肠内菌群。研究还显示,在过敏的儿童中,其肠道中的益生菌较少。
或许,肠道内菌群的多样性,尤其是益生菌的比例与过敏发生率有关。作为益生菌研究者之一的蒙特利尔大学过敏研究实验室主任德莱斯皮斯就极力推荐孕妇在怀孕后期补充益生菌,他认为这对降低孩子的过敏率会有所帮助。其他研究者则建议在新生儿的饮食中补充益生菌及益生菌中可以利用的一些特殊糖类。
从目前的研究来看,虽说没有证据显示益生菌对哮喘有疗效,但是,如果在婴儿早期时候就开始补充一些乳酸杆菌,可以有效缓解2岁内的湿疹症状,显示出补充益生菌对免疫系统可能会带来的正面影响。
早在1961年,美国微生物学家杜博斯就曾预言,现代医药高歌猛进的同时也可能会创造出新的问题。现如今,我们只能遗憾地承认,杜博斯说中了。一旦免疫系统的耐受机制被打破,许多自身免疫性疾病也会因此而来。甚至有人还在大胆猜测,自闭症与急性淋巴细胞性白血病的发病率急升也可能与免疫系统失衡有关。
其实,对于过敏我们仍然所知甚少,目前一些前瞻性的初步研究表明遗传背景与环境接触因素在这种疾病的发展过程中都有一定的影响。也许是时候改改我们那矫枉过正的卫生观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