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督教的精神-夏多布里昂(1768—1815)

时间:2024-06-18 22:53:05关键词:反对拿破仑的文学

1802年4月14日,即公布教廷协同的同一周内,五卷本的《基督教的精神》问世了。1865年,勒迈特(Jules Lema?tre)写道:“在我看来,《基督教的精神》为法国文学史上最成功的著作。”丰塔纳在《导报》撰文,对此书大加赞美,溢美之词无以复加。1803年,此书印行第2版,这版是奉献给拿破仑的。从此以后,这位文学家觉得:除了拿破仑以外,他已是天下第一人了。

这对基督教,这个在希腊罗马时代以后创造、孕育欧洲文明的宗教,指出了其外在独特的表征和内在生生不息的精神。夏多布里昂告诉我们,基督教表现了对人类需要和痛苦的关心和了解,基督教对艺术产生了各种启示,基督教为道德和秩序提供了坚固有力的支柱。由此论点,他进一步否定了18世纪启蒙运动的思想。他认为基督教的教义和传统是否可信可靠只是枝节问题,真正重要的问题应该是:基督教是否真的对西欧提供了无法估计的贡献,是否真正为西方文明不可或缺的支柱?

比夏多布里昂注重理论逻辑的人,可能会以与天主教教义分离的革命后法国的道德、社会和政治没落衰颓的景象为始。但夏多布里昂是感情型的人,他认为他比起伏尔泰这些致力“击毁”宗教专制“耻辱”的启蒙家,将更容易为大多数法国人接受。这种假设完全正确。他自称“反哲学家”(anti-philosophe),他比卢梭更积极地反对理性主义。斯塔尔夫人为启蒙运动辩护,他还曾加以辩驳。因此,以打动读者感情作为开始,得到了情感的共鸣才辅以理智的说服。

他首先开门见山,揭示了他对三位一体的信仰,即上帝为创造宇宙的圣父,上帝为救赎世人的圣子,上帝为启迪庇护世人的圣灵,他认为三位一体的奥秘是不易以凡人的心灵去理解的。不过,我们并不需要顾虑这些教义是否真实、合乎理智。最重要的是,如果没有对全知全能上帝的信仰,人生将如同无情的挣扎,罪过和挫折无法救赎,婚姻成为脆弱的结合,老年只是一段阴沉的肉体分解的过程,死亡成为龌龊而不可逃避的痛苦。教会的圣礼——洗礼、告解、圣餐、坚信礼、婚配、涂油礼、按手礼,将我们成长、凋零这些痛苦的过程升华为精神的成长历程。在教士的导引下,在庄严的典礼中,促进了心灵的提升。个人在这些圣礼中与强大坚定的信徒结为一体,与救赎世人的慈爱耶稣,与慈爱世人无玷的圣母,与全知全能、赏罚分明、慈悲为怀的上帝结为一体,我们渺小的形体因而获得了力量和支柱。有了信仰,人由最大的苦难中解脱了——他不再是活在一个没有意义的世界里,不再过着无意义的生活。

基督教的精神-夏多布里昂(1768—1815)

夏多布里昂接着把异教哲学家倡导的美德和基督教的教义加以对照比较:前者为坚毅、节制、谨慎,其目的是个人的修身,后者为信、望、爱——这些教训升华了人生,强化了社会的伦常。死亡只是再一次的新生。他又比较了两者的历史观:哲学家视历史为个人团体奋斗、挫折的写实,而基督教视历史为人类克服本性、原罪,去博爱世人的心路历程。我们不愿认为天空只是岩石和尘土偶然堆积而成的自然现象,那样虽然连绵不断却毫无意义,虽然美丽却无声息。我们宁愿相信穹苍昭示着上帝的荣光。我们注视着鸟兽飞禽的秀美时,观察着这些生生不息、美丽迷人的形体时,我们怎么可能不会觉得内中存在着上帝的意旨呢?

谈到道德,一件痛苦的事实似乎明显地摆在夏多布里昂眼前:道德规范必须得到上帝的护持,否则必因人性的堕落而崩溃。任何起自人类而不起自上帝的规范,都不能具备足够的权威,来克制天生不合群的人性。畏惧上苍之心为文明的起源,敬爱上帝则为道德的目的。同时,父母师长神父必须将对上帝敬爱畏惧的心理代代相传下去。没有宗教传授子女的父母,没有教义支持的教师必将发现:他们未经神启的教训,根本无法对抗自私、情欲、贪婪等衍生不息的势力。最后,“没有天国的期望即不可能有道德”,也就是说,世上有德者的苦难必定有来世的补偿。

夏多布里昂又指出,欧洲文明几乎完全归因于天主教教会——由于她支持家庭、学校,由于她宣扬基督教美德,由于她检束清除了横行的迷信和风俗,由于她的告解制度有助于清涤人心,由于她鼓励启发了文学、艺术,欧洲文明才得有今日。中世纪舍弃了对真理漫无目的的探索,追求至上的美感,因此创造了哥特式教堂的杰作,这些建筑要远胜过万神殿。异教文学虽然有益心智,却戕害德行。因此,《圣经》比荷马伟大,先知的教训比哲学家更能启迪人心。最后,耶稣的一生和训诫,其感人肺腑影响广及之处,是哪一本小说能相比的呢?

显而易见的是,只有经历法国大革命动乱时期或饱尝人世风霜的人,这些在感情上已倾向于宗教的人,对于他们,像《基督教的精神》这样的书才会有感召力。夏多布里昂的朋友哲学家儒贝尔就曾说过:他信仰天主教是为了逃避革命时期难以忍受的恐怖环境。读者对幼稚目的论的教训也许会觉得可笑吧,如“鸟显然是为了我们的耳朵而歌唱的……虽然我们对他们残酷不仁,但它们必须服从天命,因此不得不以歌声陶醉我们”。但是,这些读者也都为文体的典雅、韵律陶醉。因此,他们对夏多布里昂的论点,如:用希腊三女神解释三位一体,或引用马尔萨斯对人口膨胀的隐忧为神职独身制度辩解。即使部分论理稍嫌薄弱,但他的文笔引人入胜。同时,大自然在带来几次地震、洪水、狂飙之后,居然还听到夏多布里昂在赞颂她的可爱,想她也会受宠若惊的吧!

然而他真的信仰宗教吗?据说,1801年以至晚年,他已不奉行复活节仪式,如告解、圣餐,这是教会对信徒最起码的要求了。西斯蒙弟曾记载1813年和他的一次谈话:

夏多布里昂看出欧亚两洲的宗教都呈现出普遍的衰微现象,他将这些瓦解的征兆喻作恺撒时代多神教的局面……他由此下了结论:欧洲各国将随宗教的消失而灭亡。听到这么开放的言论,我大吃一惊……夏多布里昂谈论宗教……他认为宗教为维持邦本必需的。他也认为大家必须有信仰。

60年来他内心一直怀着对宗教的疑惑,难怪他永远不能克服如在《勒内》一描写的年轻时的悲观思想。晚年时,他曾说:“我的出生实在是一个错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