统治者拿破仑

时间:2024-06-18 22:26:07关键词:拿破仑的其人

他身为文人政府的领袖,但不曾忘却军人的习性。他仍然保持着将领的作风,除了在咨议院之外,他不喜欢别人反对他或与他争辩。他曾说:“自我服行公职以来,就一向居于发号施令的地位。由于环境的因素和自身的性格,自我掌权以来,我就不愿屈居他人之下。我除了遵从自己创制的法律,不容许任何其他法律来限制我。”1800年,一群将领图谋赶他下台时,他曾强调他的政府是文人形式的政府。但1816年他辩称:“总而言之,为了治理国家,必须拿出军人的作风。只有马靴和马刺才能治理国家。”他深深了解法国人心里的想法,他知道他们矛盾的双重理想——自由和秩序。因此,他一方面宣称爱好和平,另一方面夸称自己是一个军事天才。他把执政时代的一些民主作风逐渐变成帝国时代的王权政治,最后他掌握了至高无上的权力。《拿破仑法典》的最后一部分——刑法(1810年),已恢复了中世纪严刑峻法的作风。然而,他治理国家,如在战场上一样,文采斐然。因此,他曾预言:在人类的记忆里,他的文治将比武功更为光辉灿烂。他的法典更是历史性的巨著,较之战略、战术(与今日的战争已无关)更能传之久远。他期望成为当代的恺撒,更希望成为查士丁尼一世。

在统治帝国的3680个日子里(1804—1814年),他仅有955天驻跸巴黎。可是就在这些日子里,他重建了法国。1808年以前,只要留在国内,他必定亲自主持一星期两次的咨议院会议。拉斯·卡斯(也是其中的一员)说,当时“没有人曾缺席”。拿破仑工作勤奋,一心一意推展政务。有时凌晨3时即起,开始一天的工作。他对僚属的要求也如待己般严格。他们随时必须就本身职司呈上详细确实的最新报告。他依他们报告的是否迅速、确实、妥切、严谨来考核他们。每日政府各部门呈核的文件,他一定当天阅毕,方才结束一天的工作。他恐怕是史上耳目最聪敏的统治者了。

他选拔第一流人才赋予重任,如塔列朗、戈丹、富歇。他们虽然傲气凌人,但他重用他们。至于其他一般性的事务官,他宁愿用二流人才,他们不会有许多异议或提出己见——他没有时间去和他们讨论。他宁可担负风险和责任,信任自己的判断来做事。他要求任职的官吏不仅对法国,也对他宣誓效忠。他们为他个人的魔力、他志趣的宏伟迷醉,大都欣然同意这个条件。他说:“我建立了大家效法的榜样,我有功必赏,我开拓了光荣的领域。”他选择僚属的这种方法,却有不利的后果,渐渐地左右都成为唯唯诺诺的奴婢,很少敢对他的看法表示异议。到了最后,除了敌国的力量以外,没有任何事物来克制他的自大,来阻遏他仓促的举动。1812年,科兰古的劝谏是少之又少的例子了。

他对属下一向不假颜色。他惩罚严苛而奖赏迟缓,但对特殊的功绩,往往立即奖励。他认为不应该让幕僚部属以为自己的职位已稳若泰山。他们如有一些不安定的恐惧感,会更加勤奋努力。他没有必要禁止他们结党,甚至他们过去如有一些不名誉的过失,他也不加追究。因为利用这些弱点,他可以约束他们,使他们忠于职守。他用人往往到他们不堪胜任为止,然后他会赏赐重金年俸,让他们退休,有时还会突然颁与爵位。有些部下并未能侥幸残存至老。维尔纳夫在特拉法尔加角战败后即自杀以逃避拿破仑的苛责。人们抱怨拿破仑严苛,他并不十分在意。他认为,“政治家的心肠必须放在大脑里”。他不能让情感阻挠了原则的实施。在治理帝国时,个人的牺牲是微不足道的,除非他是拿破仑!他认为自己不重视个人的风采仪态,不以此用人。“我只喜欢对我有用的人——而且只是他们还有用时。”这句话也许过于夸张了点。约瑟芬成了他事业阻碍以后的很长一段时日,他仍然喜欢她。当然他像大多数人一样,必要时也会撒谎。也像大多数政府的领袖一样,他会捏造战功来激励民心士气。他曾手持铅笔,细心研读马基雅维利的著作。在滑铁卢,他的坐车中曾发现《君主论》,上面眉批详尽。他认为任何有助于达到目标的事物都是“善”。不用等待尼采来引导他,他已超越“善恶的分野”,以“追求权力的意志”为唯一的指针。因此尼采称他为“现实主义家”,认为他是法国大革命的产物中唯一有益世人的成果。拿破仑曾说:“强者即善,弱者即恶。”他也叹息说:“约瑟夫太善良了,因此成不了大事。”可是他还是喜欢约瑟夫。

统治者拿破仑

这些观点是他在科西嘉时代及战场上体会出来的。与这些观点类似,也是他一再重复的论点是自利和恐惧为唯一打动人心、驾驭人心之物。多年来,他以这两种情绪统治人民和部属。1800年,他命令埃杜维尔将军前往旺代镇压当地的叛变。他派人指示埃杜维尔将军应该“选择最顽劣的两三座城镇加以焚毁,以示警惕”。他由经验体会到,“以你目前面临的情势看来,气势汹汹的严苛处置反而是最合乎人道的,软弱温和的手段反而不合人道了”。他训令执法国人员判刑应从严。他曾告诉富歇:“警政之道,在于不轻易惩罚。然而,不惩罚则已,否则必须用严刑峻法。”他建立庞大的警察侦探力量,置于富歇和雷涅两人管辖之下。他又组织秘密警察,其职责在协助——及监视——富歇和雷涅。他们有权检查报刊、沙龙、出版物,找出反对拿破仑的言论,禀告皇上。拿破仑说:“君王者应对所有事物心存猜忌。”1804年,法国已经成为一个警察国家了。到了1810年,法国已建立了许多小型的巴士底狱和国家监狱。政治犯不需要经过法院的正式程序,仅由命令即可予以拘留。不过,法皇也有大发慈悲的时候,他曾多次赦免罪犯,甚至宽宥图谋杀害他的人。他也曾下令减轻法庭的判决。1812年12月,他对科兰古说:

人们以为我严苛,甚至冷酷不近人情。这样最好!这样我就不用再去设法建立这种名声了。我坚定果断,却被误认为无情。不过因为人们有这样的想法,如今社会上才得到安静太平。既然如此,我也不怪他们那么想了……可是科兰古,你看!我也是人啊!不管人们怎么说,我也总有起恻隐之心的时候,我也有感情——不过是帝王的感情罢了。贵妇人的眼泪不会打动我的心,但是人民的疾苦会使我难过。

他当然是一个独裁君主,有时开明,有时则专横不顾后果。他对拉斯·卡斯坦白说过:“朕即国家。”他有一些严苛的政策,我们可以解释为一般政府在战乱时控制经济、剧院、出版物常用的手段,还可以原谅。拿破仑辩称:由1791年法国大革命后的放纵混乱时期到执政时代,帝国时代重建秩序,在这段艰苦的递嬗时期里,他不得不采取专制的手段。他记得罗伯斯庇尔、马拉在法国家庭和国家系统濒临解体之际,也曾主张为了恢复法国的稳定和秩序,必须诉诸独裁政体。他觉得他并不曾摧毁民主制度。1799年他推翻的是一个由贪污、冷酷、无所不为的政客组成的富人专政政权。他剥夺了群众的自由,可是这种自由曾导致暴民横行、道德没落,这种自由几乎毁灭了法国。如今只有恢复专制、集中权力,才能使法国重新成为健全、独立的文明国家。

拿破仑觉得,他已忠诚地维护了革命的第二个目标——平等。在1810年以前,他的确做到了这一点。他维护、发扬了法律之前人人平等的理想。他所建立的平等是机会的平等,而不是成就和能力的平等,这是不可能实现的。社会给予所有人教育、经济、政治的机会,不论上智下愚,均有同等的机会发展自己的潜能。人人机会平等的理想或许是他对法国最为深远的贡献了。他几乎完全消除了政府贪污的现象,单单此项成就即足以使他不朽。他不驰骋沙场时,便鞠躬尽瘁地处理国事,他实在足以为所有政治家的楷模。事实上,他重新缔造了法国。

可是,他为什么失败了呢?因为他的抱负远超过了能力的范围,幻想左右着野心,野心又控制了他的性格和思想。他早该知道,各国的强权绝对不会容许法国长久地统治半个欧洲。他成功地领导着莱茵邦联的日耳曼走出封建时代,进入19世纪。然而,邦联各国传统、语言、风俗、信仰迥异,互不相容,因此将这块四分五裂的土地结合成永远的邦联,不是他能力所及,也绝非当时任何人可以胜任的工作。他征服了大半个欧洲,这块版图自莱茵河起至维斯图拉,经布鲁塞尔至那不勒斯止。其间王国林立,包括荷兰、汉诺威、威斯特伐利亚、汉萨同盟诸城邦、巴登、巴伐利亚、符腾堡、伊利里亚、威尼斯、伦巴底、教皇国、两个西西里王国。光列举这些地区的名称,便可知治理此地区的不易。他到哪里找到这么多精明能干的人来统治呢?他们必须征收赋税、治理人民,最后还要这些地区派出子女和英、奥作战——他们和英、奥其实比和法国更亲近!再说,拿破仑又如何去把这多出的44个行省和法国的86个行省合为一体呢?他如何能使这1600万骄傲倔强的人民和法国2600万自负善变的法国人共冶于一炉呢?这个工作固然十分壮观,可是注定要失败的。因此最后幻想击败了理智。这位精通数国语言的一代人杰反而弄巧成拙,重心摇摇欲坠。这位伟大的独裁者追求权力的坚强意志,终于被根深蒂固的民族性击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