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破仑觉得奇怪,为什么他不得不在经常的暗杀威胁下做他的工作,而一再联盟对抗法国的统治者:英国的乔治三世、奥地利和神圣罗马帝国的弗兰茨二世、普鲁士的腓特烈·威廉三世及俄国的亚历山大一世——他们的至高权力可望维持至寿终正寝,他们的权位有秩序地转移而且可信赖他们自然或指定的继承人。这绝不会是因为他们将他们的政策和职位提交民主的管制之故,他们未曾这么做。显然,他们安全的秘密在于他们的“合法性”——经数代、数世纪形成习惯的民意认可的继承规则。
拿破仑梦想获得绝对神圣的权力,乃至成为时代的代表。他感到他渴望完成的工作需要稳定和连续的绝对统治。试看——恺撒,他如何将罗马法和文化带至高卢,如何将日耳曼人驱过莱茵河,如何赢得大将军(总司令)的称号,难道他就没有做这些吗?如果恺撒得免暗杀,他可能完成什么?试想奥古斯都在他41年的帝权中,得免恺撒已结束的平民的纷乱,受到使空谈居于天才之下的明智的元老院的支持,完成了多少成就。拿破仑,这位意大利之子、古罗马人的崇拜者,渴望如此不受限制的连续权力及作为国王享有的选择和训练一个继承人的特权。
但他也想到,而且常谈到查理曼在46年的统治中,曾带给高卢秩序和繁荣,曾将《法兰克法律》作为一种教化力,传入日耳曼和意大利,博得——或命令——教皇的尊崇,难道他拿破仑未曾做这些事吗?难道他未曾在法国恢复宗教以阻止革命放纵的异教的暴乱吗?难道他不应像查理曼一样得到终身的皇冠吗?
奥古斯都和查理曼这两位伟大的重建者,对民主没有信心,他们不愿使他们的审慎判断、远大的计划和政策,遭受一帮头脑简单的腐败代表的酷评和不得要领的辩论,恺撒和奥古斯都知道米洛和克洛狄乌斯买选票时代的罗马民主,他们无法在愚钝群众的要求下统治。拿破仑见过1792年的巴黎民主,他感到他无法在激奋群众的要求下决定、行事。是使革命结束的时候了,以巩固它的基本收获,终止纷乱、焦虑和阶级战争。
以执行死刑惩戒了保王党徒后,如今他准备接受他们的要求——法国在情感或心理上未准备自治政府的来临,某种强制的统治是绝对必要的。1804年,雷米萨夫人说:“某些与政治有点亲密关联的人,开始主张统治权——法国感到有绝对权力的必要性。政治的谄媚者和真诚的革命支持者,鉴于国家的安宁有赖于一个人,讨论执政官政府的不稳定。渐渐地,所有人的思想再度转至君主政体。”拿破仑同意他们的意见。他跟雷米萨夫人说,“法国人”爱好君主政体和它的一切排场。
所以,首先他给予他们这些排场。他为执政官、部长及政府的其他人员定做官服,用天鹅绒使服饰鲜明,部分原因是为了资助里昂的制造商。拿破仑选了4位将军、8个副官、4位地方首长和2位秘书(梅纳瓦尔曾请求协助)帮忙直接送达。执政官采用媲美皇室的繁杂成规和礼节。雷米萨伯爵负责这一仪式,而他的妻子雷米萨夫人领导陪伴约瑟芬的4个贵妇。穿制服的侍仆和华丽的马车增添了规定的正式生活的复杂性。拿破仑在公开场合遵守这些形式,但私底下马上就避入他单纯的私人方式中。不过,他同意宫廷的欢宴、化装舞会,正式莅临歌剧院,在那里他的妻子可展示使人想起最近不幸死亡的另一位奢侈王后的礼服。巴黎迁就他正如他迁就约瑟芬一样,毕竟这位年轻的统治者在创造恺撒式的胜利外,兼具奥古斯都的治国之才,难道不可让他有一些炫耀和矫饰吗?大将军变成国王似乎是很自然之事。
说来奇怪,法国许多团体听到即将加冕的谣言并不愤慨。约有120万人曾从政府那里买到没收教会或逃亡者的财产,他们明白除非阻止波旁王朝复位,否则他们的所有权并不安全,他们明白对此种不幸之事的最佳防御在于拿破仑权力的永恒性。农民也这样推论。无产阶级则意见分歧,他们依然喜欢大革命,因为有大量的工作。但他们享受到执政官政府带给他们的稳定的就业和良好的工资时,他们的喜好减退了。他们不能免除对光荣成就的日益崇拜,对可能显赫超越任何与法国竞争的帝国的迷醉。中产阶级怀疑帝王们,但这位愿成为国王的人一直是忠实有效地站在他们这边的人。受罗马法教育的律师们,几乎全都赞成将法国转变为帝国,恢复奥古斯都和从涅尔瓦至马可·奥勒留的哲人国王的工作。即使保王党,如果他们不能拥有一位血统可靠的波旁皇族,也会认为在法国恢复君主政体是向前迈进一步。圣职工作者,虽然知道拿破仑的虔敬行为是出于政治考虑,但仍然感谢他恢复教会。在巴黎之外,几乎所有阶级都相信,唯有稳固的君主政体才能控制在文明的外壳下为患的个人主义的热情和阶级区分。
但也有反对的声浪。巴黎,这个曾经造成大革命并在身心上深受其害之地,对将革命连同它的多多少少的民主宪政一起安葬,不能没有一些可闻的或秘密的悼惜。残存的激进的雅各宾党的领袖们,明白在这预料的变化中,他们的处境相当危险。投票决定处死路易的人,知道拿破仑轻视他们为弑君者。他们必须依靠富歇保护他们,但富歇可能再次被免职。希望分享拿破仑权力的将军们,诅咒这位从科西嘉来的傲气十足的年轻人黄袍加身的运动。哲学家和学院的著名学者,悲悼其中一人正打算将民主淹死在帝国的公民投票中。
即使在亲近的人中,也情绪不一。约瑟芬非常反对走向帝国的任何行动。拿破仑一旦称帝,就会更渴望一个继承人,因而更渴望离婚,因为无法从她那里盼到一个,她的华服和钻石的灿烂的世界就会随时破灭。拿破仑的兄弟姐妹久已促请他离婚,他们恨这个混血、淫荡的女人,恨她是他们权力之梦的障碍。如今他们支持走向帝国的运动,作为排除约瑟芬的一步。拿破仑之兄约瑟夫策订论据如下:
卡杜达尔和莫罗的阴谋促使我们决定宣告世袭的头衔。由于拿破仑担任定期的执政官,一次奇袭就可推翻他;担任终身执政官,就会有谋杀的行动。他采用世袭制作为防御物,则杀死他尚不足以成事,必须颠覆整个国家才行。这一事实为趋向世袭制事情的本质,此为不可避免之事。
议员、元老、护民官及政府中的其他人提议顺从拿破仑的愿望,而且因简而易明的理由:同意只不过减少他们的辩论自由——此自由已退化,反对则可能牺牲他们的政治生命,早些顺从可能赚得优厚的酬报。1804年5月2日,立法团体通过一项三重动议:“(一)拿破仑·波拿巴应被任命为法兰西共和国国王。(二)国王的头衔和君权应由他家族世袭……(三)应注意完整地保护人民的平等、自由和权利。”5月18日,元老院拥拿破仑为帝。5月22日,法国的登记投票者经个别签名投票,以3 572 329票赞成、2569票反对,认可此既成事实。卡杜达尔在囚房听到这个消息,说:“我们为了给法国一位国王而来这里,我们现已给她一位国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