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破仑时代的俄国(1796—1812)

时间:2023-10-25 19:49:02关键词:俄国

1816年,法国政治家塔列朗写道:“欧洲最强大的国家本来应该是法国和奥地利。但是,自从上个世纪以来情势大变,北方已崛起了一个强国,其气势逼人,开疆拓土,进展神速。我们看着这个国家最近掠夺侵占的举动,不禁不寒而栗,觉得这些只是更多侵略的前奏而已,到了最后,恐怕要吞并万国,独霸天下才罢休吧!”

幅员广大也可以造就历史。放眼纵观世界大地图,从波罗的海的加里宁格勒,即康德所说的柯尼斯堡,到太平洋的堪察加半岛,从北极海到里海、喜马拉雅山、蒙古、中国、日本,中间这片广大的空间就是俄国了。俄国疆域之广,地图即足以说明。我们不妨听听斯塔尔夫人对俄国的赞叹。1812年,她曾由维也纳乘车到圣彼得堡,她说:

俄国太大了,万物在里面都显得无影无踪。你看不见乡间的房子,也不见人迹。你简直以为经过的地方,居民刚刚全部离开了呢……乌克兰平原土地肥沃,但住家可不见得舒服……居民寥寥无几,大块的麦田好像是无形的手开垦出来的。

鞑靼人曾在这块土地上掳掠抢夺,以杀人为乐。他们走了,可是同样的人还会来的。当地人对他们记忆犹新,因此还是拥挤地住在分散的村落里。俄国人也承袭了鞑靼人几分强悍粗野的个性,但历经艰苦折磨已大大收敛了。这里的生活艰苦,物竞天择,不够坚强的毫不留情地被自然淘汰了。要土地,要女人,只有拼命努力的人才有成功的机会。有些人在彼得大帝手下成了军人、水手。彼得大帝的后继者又引进了冒险成性的日耳曼人和聪明伶俐的捷克人,来开拓俄国的大平原。叶卡捷琳娜二世扩充军力,她的大军在野心勃勃的大将率领下,向南推进。所过之处,鞑靼人、土耳其人望风逃窜。他们征服了克里米亚,以胜利者的姿态在黑海上航行。亚历山大一世时,俄国仍继续扩张,占据了阿拉斯加,在旧金山附近设置了碉堡,甚至在加利福尼亚州建立了殖民地。

拿破仑时代的俄国(1796—1812)

俄国在欧洲的领土,气候不适合人类居住。这里没有崇山峻岭的屏障,来抵挡北极的严寒或赤道的酷热。在这样的环境里,民性吃苦耐劳,他们似乎只要有饭吃、有时间,任何不可能的任务都有信心达成。他们的性格有残暴的一面——因为他们的人生充满了痛苦。他们有过虐待囚犯、屠杀犹太人的劣迹。之所以有这些野蛮的行为,部分也是因为他们的记忆里充满了仇恨和变幻吧!这种性格倒也不是根深蒂固,不可转变的。社会日渐巩固,安全感日渐加强后,他们也变得彬彬有礼,也有恻隐之心了。他们也像卡拉马佐夫兄弟一样,开始内省,悔恨自己为何这么嗜杀成性,为何这般罪孽深重。他们也会怀着长远的悲戚,看着动荡不安、不可理解的世界。

宗教缓和了他们的迷惘,也驯服了他们的野性。东正教的教士正和天主教神父早年在西欧一样,扮演着“精神支柱”。宗教的神话或故作神秘,或揭明真理,或危言恐吓,或柔言抚慰。宗教神秘、善变的力量巩固了法律的威势。沙皇深知这种神教的力量维持了社会的安定,维持了工人的耐性,宣扬了为国牺牲的英雄精神,无论战时或平时,宗教都是不可或缺的。因此,沙皇给高阶层教士的待遇十分优厚,低阶层的教士也不愁衣食,这样他们便会贡献心力,效忠沙皇。沙皇也不干涉宗教界的政治言论——只要他们仍忠于国家,只要不引起政治的骚动。叶卡捷琳娜二世、亚历山大一世时,兄弟会曾以谨慎的态度提出改革政治的主张,沙皇也只是视若无睹,不曾加以钳制。

俄国贵族享尽了封建宗主的特权。他们几乎控制了农奴的每件事。封建主可以贩卖农奴,也可以把他们租给城市的工厂做工。封建主可以囚禁农奴,可以加以鞭笞,也可以把农奴交给政府送到西伯利亚坐牢、做奴工。还好,农奴的生活虽然悲惨,有些事仍可以放心。奴隶卖掉时很少会把他的家庭拆散的。一些贵族还让农奴受教育,通常是培养农奴的技术,以便在主人的产业工作,也有受更广泛教育的。1800年,一个农奴据说管理着500架织布机的工厂。这种情形在舍列梅捷夫(Sheremetev)家族的产业中较为常见。据1783年俄国人口调查报告,全国人口为25 677 058人。12 838 529人为男性,其中6 678 239人为私人拥有的农奴(同时有一个男农奴必定还有一个女农奴)——居然超过人口的半数。这是俄国农奴制度的鼎盛时期。叶卡捷琳娜时代情况更为恶化,亚历山大一世本来有心改革,最后也不了了之。

同一篇调查指出,把在城市里工作生活的农人也算进去,俄国94.5%的人口为农村人口。俄国城市发展缓慢,1796年才有130.1万城市人口。俄国贸易极为发达,不断成长,尤其滨海地区,运河沿岸更是繁荣。敖德萨这时已成为繁华的海上贸易中心。大部分工业分布在乡村的店铺和家庭,城市工厂的发展要缓慢得多。商人的地位日渐提高,他们对赋税常有怨言,而贵族阶级可以免纳赋税。这两个阶级常常争斗不休,劳工阶级和雇主的冲突反而少得多。

俄国社会的阶级界线泾渭分明,有法律明文规定,可是等到经济成长、教育普及后,这些分野就淡多了。彼得大帝以前的统治者认为学校引进了西欧偏激、渎神的邪说,十分厌恶学校。彼得仰慕西方文化,成立了航海、工程等学校供贵族子弟就读,又成立神学院培养教士,设立42所以科技教育为中心的初级学校。除农奴外,任何阶级的子弟都可以就读。1795年,舒瓦洛夫(P.A.Shuvalov)创办了莫斯科大学,有两所预科学校,分别供贵族和平民就读。叶卡捷琳娜受18世纪法国哲学家的影响,更广设学校,倡导女子教育。她准许私人设立出版公司,因此18世纪俄国84%的书籍都是她在位时出版的。1800年,俄国的知识分子已成为一股势力,就要在国家的政治史上扮演重要的角色了。1800年有些商人、商人之子也已经成了社会名流,还有入朝为官的。

虽然主教和教士一再教诲大众:罪人须受尽地狱中硫黄烈焰之苦,但是现在除了朝中少数人以外,俄国的道德风气和礼仪水准要比西欧低落。俄国人可能是因为把别人都看成同在悲惨世界的难友吧,待人和气热忱,使人有宾至如归之感。但是,他们可能还记得“我不杀人,人必杀我”的时代吧!俄国人的灵魂深处还是翻腾着野蛮天性的。俄国人受挫折时,都是喝得酩酊大醉来逃避现实,贵族也是一样。作家的命运往往坎坷不平,处境艰难,动辄得咎,好几个都是嗜酒如命,英年早逝。对于下阶层人士来说,欺诈、撒谎、顺手牵羊的行为正如家常便饭,对付残酷凶暴的主子、老奸巨猾的商人、巧取强夺的税吏,任何诡计似乎都算是正当的。女人个个坚强无比,比起男人绝不逊色。她们工作的辛苦、作战的勇猛,和男人不相上下。机遇凑巧时,她们治理国家也不让须眉。彼得大帝以后,哪个沙皇会比叶卡捷琳娜二世的治绩更为辉煌呢?人民所得增加后,通奸案件也直线上升了。在俄国很少能看到干净的地方,尤其在冬天更不可苛求。可是,俄国人又喜好泡在滚烫的浴池里,死命地按摩身子,这种癖好倒是别的民族少有的。上至王公贵族,下至科员农奴,贪污舞弊蔚然成风。1820年,法国大使写道:“没有国家贪污会这么猖獗了。可以说贪污已成了有组织、有系统的行为,恐怕找不到一个官吏是钱买不通的了。”

虽然从有些情况看得出来,俄国人打躬作揖的背面,野性犹存,但是叶卡捷琳娜宫廷追求逸乐、雅致之风极盛,仅次于路易十五和路易十六的凡尔赛宫。宫廷之中说的是法语,想法和法国贵族也差不多。法国贵族像利涅王子都觉得生活在圣彼得堡和在巴黎一样怡然自得。法国的文学作品在这个北方的首都是家喻户晓的。在此地,意大利歌剧演唱的方式,观众捧场的热烈,都和维也纳、威尼斯一样,并无差别。俄国豪门世家的女士,也懂得如何高引柔荑,如何娥首高昂,表现出高雅的仪态。她们也懂得如何以各种方式来取悦男人,与法国旧日的伯爵夫人相比,她们不遑多让。涅瓦河上的节日更是多彩多姿,法国塞纳河畔的庆典比起来要黯然失色多了。夏天从涅瓦河上可以看见太阳仍然伫留在傍晚的天空,俯视着河畔金碧辉煌的宫殿,似乎也舍不得此情此景而流连忘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