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学的音乐学家们将贝多芬的创作生涯划分为三个时期:1792年至1802年,1803年至1816年,1817年至1824年。此种分野很值得怀疑。在第一时期,贝多芬的作品暂时带有莫扎特和海顿简单而静穆的风格。在第二时期,贝多芬对演奏者在拍子、灵巧和力度上更为苛求。他探究轻柔与剧烈气氛的对比,纵情于变奏的创作与即兴的技巧上,这些均循着起首与展开的原则。贝多芬更易奏鸣曲和交响曲的风格,把原来女性化的纤美伤感变为男性的刚强果决。贝多芬仿佛要表现这种转变,把小步舞曲置于第三乐章上,伴着诙谐曲欢乐跳跃的音符,以嘲弄命运。贝多芬发现音乐能抚慰遭遇的不幸,他孜孜不倦于音乐的创作,使他肉体的死亡只是永恒生命偶然的插曲而已。“我演奏和作曲时,我的痛苦……很少能妨碍我。”贝多芬不再能以耳朵听到自己的曲调,但以音乐家不可思议的能力,把想象中的乐音变为点与线的墨迹,而自刊印的曲谱上用眼睛悄无声息地听出了音乐。
几乎所有这个时期的作品都是古典的,在后代的管弦乐的曲目上都可找到。1803年,为小提琴家乔治·布里奇沃特所作的47号作品《克莱采奏鸣曲》(Kreutzer Sonata),是题献给巴黎音乐学校小提琴教师鲁道夫·克莱采的。克莱采认为这首曲子与他的风格相左,似乎从未公开演奏过。
贝多芬认为交响曲中,1803年至1804年谱成的《英雄交响曲》是他最得意的作品。这首曲原先是献给拿破仑的,世人大半都知道这个故事。纵然贝多芬有贵族朋友,而且明智地献乐给他们,但贝多芬终其生,坚定不移地拥护共和政体。他对波拿巴1799年至1800年僭取法国政权与立宪,大为喝彩,认为尽责的政治指日可待。然而1802年,拿破仑与教会签了协定,此时贝多芬已萌生悔意,他写道:“每件事恢复到昔日的轨迹。”至于对拿破仑的献乐,让目击此事的斐迪南·里兹来说这个故事:
在作这首交响曲时,贝多芬心中只有拿破仑。当时拿破仑是第一执政,极为贝多芬推崇,喻他为罗马最伟大的执政官。我和几位贝多芬的知友,看到桌上《英雄》乐谱的手稿,在扉页的最上方有波拿巴的字样,最下方写着路德维希·范·贝多芬,此外别无文字……我是第一个带给他拿破仑称帝的消息,结果贝多芬勃然大怒:“这么说来,他也跟一般人没有两样,现在他必会蹂躏所有的人权以满足野心,他将凌驾其他人而成为暴君。”贝多芬走向桌子,拿着乐谱扉页的上半,一撕两半丢到地上。首页改写过,交响曲更名为《英雄交响曲》。
这首交响曲出版时,名称是《英雄交响曲,为纪念一位伟人而作》。
1805年4月7日,在维也纳剧院首次公演此曲,不顾听觉的缺陷,贝多芬亲自指挥演奏。贝多芬指挥的风格与他的性格相契合——激动、苛求、“夸张”。在最弱音时,他的身子整个伏了下来,为桌子遮掩;乐音逐渐增强时,他缓缓起身,不停地打着拍子,直到最强音时跳了起来,好像希望漂浮在云端。这首交响曲被抨击为“奇特激烈的转调”、“可厌的开始”与“过于冗长”。批评家建议贝多芬恢复到早期简朴的风格。贝多芬畏缩退避,继而愤愤不平,企图更正此种说法。
贝多芬向命运另下赌注,他试图染指歌剧。1805年11月20日,贝多芬指挥《莱奥诺拉》(Leonore)的首度公演,但拿破仑军队已于11月13日攻克维也纳,弗兰茨国王和朝中显贵仓皇遁走,人民也无闲情逸致来欣赏歌剧。公演时虽在寥寥落落的观众中,传来法国军官疏落的掌声,还是失败了。有人告诉贝多芬,歌剧太冗长,编排又笨拙。贝多芬修正删剪后,再度于1806年3月29日推出,再次失利。8年后,维也纳国会议员汇集此城,歌剧更名为《费德罗》做第三度尝试,结果仅获有限的成功。贝多芬所作的乐曲,适合于比声乐还有更大弹性或音域的乐器,然而歌手急于打破新的樊篱,唱不出高昂的乐节,最后他们群起反对贝多芬。这出歌剧偶尔在今日上演,舞台的两侧书有作曲者的名字。贝多芬对这出歌剧所做的修正,如今已成为绝响了。
从艰苦而未获得报酬的经验中,贝多芬创作了一首又一首的杰作。1805年,贝多芬创作了作品58号G大调第四号钢琴协奏曲,大为音乐鉴赏家眷爱,仅次于第5号协奏曲。他以作品57号F小调奏鸣曲庆祝1806年,其后此曲命名为《热情奏鸣曲》,另外增加3首四重奏(作品59号)题献给驻维也纳的俄国大使安德烈亚斯·拉祖莫夫斯基伯爵。1807年3月,贝多芬的朋友或许为安慰他歌剧的失利,为他举办慈善音乐会。音乐会中,他指挥1号、2号、3号交响曲和近作作品60号降B大调第4号交响曲。我们无法想象听众如何忍受一次聆听这么多的交响曲。
1806年,米可罗·尼可劳斯·埃斯泰尔哈吉公爵委托贝多芬为他夫人受洗日作弥撒曲。贝多芬于1807年9月13日到埃斯泰尔哈吉公爵在匈牙利艾森斯泰特的别墅,弹奏作品86号C大调弥撒曲。曲终时,公爵问他:“我亲爱的贝多芬,这回你又创作了什么?”贝多芬解释这个问题时,明显地表现出不满的样子,而在邀请期届满之前,离开了别墅。
贝多芬有两首目前是举世皆知的交响曲:C小调第5号交响曲和F大调第6号《田园交响曲》,使他1808年声名大噪。几年来,似乎这两首曲子的创作同时进行,但气氛的经营大异其趣。第5号交响曲是沉思默认,而第6号交响曲是欢愉喜悦的。这两首交响曲于1808年12月22日适时地一同首次公演。经常重复地演奏,即使对于资深的音乐爱好者而言,也会使吸引力大为减少,我们不再为“命运敲打着门”或鸟鸣于林而感动。也许我们喜悦的凋逝,意味着音乐教育的缺乏,以致无法欣赏音乐的雅趣,诸如:主题对比和展开的逻辑法则、对位法的和谐一致、相异乐器演奏时的针锋相对、管乐器和弦乐器的相互呼应、乐章的气氛经营、全曲的方向和结构等,都无法领略。人类的心智可以用不同的方式塑造——有的以感情,有的以理念。对于黑格尔来说,要了解贝多芬就如同贝多芬(或任何人)要了解黑格尔一样不易。
1808年至1809年,贝多芬谱出作品73号降E调第5号钢琴协奏曲,即为人熟知的《国王》(Emperor)协奏曲。在所有作品中,这首是最动人、最华美不朽的,令人百听不厌。曲中的活泼灿烂、洋溢欢乐的创作,永无休止的感觉与喜悦的源泉,都使我们有一种难以言宣的感动。在这首协奏曲中,一个人自明显的灾祸中胜利地站起来,写出较《第九交响曲》更为嘹亮的合唱,更具信服力的《欢乐颂》。
或许《国王协奏曲》和《田园交响曲》的欢乐气息,反映出贝多芬日渐好转的境遇。1804年,鲁道夫大公聘他为钢琴教师,教授弗兰茨国王的幼子,两人的友谊于焉开始。鲁道夫经常协助这位越来越谨慎的共和主义者。1808年,威斯特伐利亚国热罗姆·波拿巴曲意逢迎贝多芬,请他担任卡塞尔皇家唱诗班和管弦乐队的指挥,贝多芬同意年俸600金币就任斯职。贝多芬显然对他日益失聪的耳朵仍寄予厚望。朋友听到贝多芬和卡塞尔的磋商,提出抗议,认为不忠于维也纳。贝多芬回答说,他在维也纳辛劳了16年,还得不到一个有保障的职位。1809年2月26日,大公送给贝多芬正式的协议,载明贝多芬依然留在维也纳,保证年薪有4000弗罗林,其中鲁道夫付1500,罗布可维兹公爵付700,金斯基伯爵付1800。除此之外,贝多芬可保有其他赚来的钱。贝多芬接受这个条件,留在维也纳。1809年,“音乐之父”海顿辞世,贝多芬因而承继了海顿的冠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