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大革命的消息传到葡萄牙时,葡萄牙人正在努力恢复中世纪时的太平社会。在此以前,蓬巴尔侯爵曾费尽心机地采取激烈的手段,试图使葡萄牙在文化、法治方面能与路易十五的法国、查理三世的西班牙并驾齐驱。比利牛斯山脉阻挡了法国与半岛之间思想的交流,另一方面因为西班牙一再意图吞并其兄弟之邦,也使西班牙的思想无法传入葡萄牙。在两国境内的宗教裁判所,也好像是耸立皇宫门口的狮子一般,对任何怀疑古老教义的思想,都怒目而视,加以排斥。葡萄牙的基层民众也是维护旧社会的。他们思想简单,大多目不识丁,如农民、工匠、商人、士兵等。他们盲目地接受世代相传的信仰,宗教的传奇抚慰着他们的痛苦,宗教的奇迹激起了他们的敬畏,宗教的仪式感动了他们的心灵。社会的上层人士是典型封建宗主和习俗的代表,他们也是葡萄牙的大地主。最后是那位怯弱的玛丽亚王后和她的儿子约翰。约翰初为摄政,后来登基为王。他们两人都忠诚地保护教会,因为他们认为教会是维护道德、社会秩序和君权神授说不可或缺的支柱。
不过,在这些维护旧信仰的哨兵群中仍潜伏了少数的异端人士,他们大都是学者、兄弟会会员、科学家、诗人、商人、少数官员,甚至有两三个贵族。他们已经厌倦了旧社会的束缚,暗自心仪哲学的思想,他们也对代议政体、自由贸易、自由集会、自由出版、自由思想的理想向往不已。他们渴望加入世界心智的潮流。
法国大革命的消息虽然迟迟才传入葡萄牙,但仍使这群小心翼翼的异端人士,这些民众、显贵和宗教法官大吃一惊,张口结舌。对于他们来说,这不啻是一个振奋人心或恐怖绝伦的启示。有些冒失的人居然公开庆祝,如葡萄牙的兄弟会即欢欣赞扬此件大事,葡萄牙驻巴黎大使(他可能读过卢梭或是听说过米拉波)对法国国民会议大加颂扬,葡萄牙外交大臣还容许官方公报对攻占巴士底狱一事致贺词,法国书商也在葡萄牙公开出售《1791年革命宪法》一书。
但是,1792年巴黎暴动推翻了路易以后,玛丽亚王后也兔死狐悲,感到自己的大位岌岌可危,于是让位其子。这位未来的约翰六世把愤怒的矛头指向了葡萄牙的自由主义分子。他希望警察首长对所有兄弟会会员、知名外侨、提倡革新政治的作家,均加以严密监视、逮捕或驱逐。自由人士的领袖席尔瓦被捕入狱,有自由主义倾向的贵族被驱出宫廷。当时葡萄牙诗坛的泰斗——博卡热(Manuel du Bocage)因为写了一首反对专制的十四行诗,也于1797年锒铛入狱。他在狱中以翻译奥维德和维吉尔的作品谋生。1793年,法国政府处决路易一事激怒了葡萄牙,于是它随着西班牙加入了对抗法国的圣战,而且派了一支小舰队加入英国在地中海的海军。1795年,西班牙单独与法国媾和,葡萄牙要求以类似的条件和解,但法国认为葡萄牙只是英国的殖民地和属国,因此拒绝了谈和的要求。两国从此纷争不息,葡萄牙也拒绝加入拿破仑大陆封锁的联盟。拿破仑征服半个欧洲后,终于将战矛指向这个小小的国度。
在葡萄牙的军事和政治背后,是其不稳定的经济结构。与西班牙一样,葡萄牙的财政全都依赖由其殖民地运入的贵重金属来维持。他们用这些金银珠宝,而不是用本国的产品来偿付进口货物的开支、装饰皇上的宝座、增加富人的财富、购买奴隶和奢侈品。当时中产阶级尚未兴起,尚无人利用进步的农业技术和科技来开发自然资源。海权转移到英国手中后,葡萄牙必须逃避英国海军或与英国妥协来获取黄金。可是西班牙不惜与英一战,并且倾全国财力建立了一支在任何方面——除了士气和训练——均为第一流的海军。后来西班牙在很不情愿地与法国海军合并后,在特拉法尔加角惨遭大败,从此只好依靠法国的保护。而葡萄牙为了免于被法国和西班牙吞并,只好依赖英国的保护。葡萄牙各大据点立刻充斥着具有企业精神的英国人,他们到处开设和经营工厂,英国货也成为葡萄牙进口贸易的大宗,英国人也开始喝着葡萄牙波尔图来的葡萄酒。
这种情况惹火了拿破仑,也挑起了他的野心。葡萄牙与英国贸易,将使拿破仑禁止英货进入大陆市场,以逼迫英国求和的计划完全落空,于是他有了征服葡萄牙的借口。同时,征服了葡萄牙,更能约束西班牙遵守法国的政策。再说,臣服的西班牙又可给拿破仑家人另一个可以坐上的王位。因此,正如我们所知的,拿破仑游说西班牙与法国共同入侵葡萄牙,葡国王室乘坐英舰逃往巴西。1807年11月30日,朱诺将军率领法西联军没有遇到任何抵抗便进入了里斯本。葡国自由派人士纷纷涌进新政府,他们希望拿破仑能合并葡萄牙,并为他们制定代表制政体的新宪。朱诺表面上听从他们,私底下却嘲笑他们的主张。1808年2月1日,他宣称:“布拉甘扎(Braganza)王朝已经崩溃。”然后,他自己越发像一个国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