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经辗转后,华兹华斯的家人从鸽居迁居(1808年)到靠近阿伦河岸的一栋大房子。诗人在这里以一位庭园设计师的身份整修那里的风景,用格拉斯米尔雨中的树木花草装点这栋房子的四周。1813年,这个家庭又搬到在格拉斯米尔南边1英里处,安布尔赛德的李达尔山(Rydal Mount)边一处淳朴的产业上。他们此时已很富有,雇了几名仆人,和一些有头有脸的朋友来往。在那一年,由朗斯代尔爵士安排,华兹华斯被任命为威斯特摩兰郡的印记检验员(distributor of stamps)。这个职务一直到1842年,每年带给诗人200镑的额外收入。没有了经济上的后顾之忧,他在庭园中消磨的时间更多了,使这个庭园成为迄今依旧盛放着杜鹃花和其他植物的乐园。从二楼的窗口,他能看到两英里外李达尔湖(Rydal Water)令人心旷神怡的风光。
同时,他完成了自1798年开始的《序言》(1805年)。“每天”,多萝西记着,他自早晨散步回来“带给我们”这首诗的“许多乐事”。她和萨拉·哈奇森就不停地忙着记录,华兹华斯已学会创作无韵诗。他以“一位诗人的心智成长”作为这首逸情叙事诗的副题,该诗有意作为一部心智的自传,作为详细阐述在那种成长中获致的哲学意味《远足》(The Excursion)一诗的一篇导言而着手写的。他因不断将他的记忆述说给柯勒律治听而造成了意外清新的记忆。他因这首诗浅薄的个人主义而遗憾,他承认这是“一个人如此喋喋不休地谈论自己未曾有过的事”。也许因为那个理由,在他有生之年,他没有发表这首诗。
如果少许尝试,还是可以容忍的。最令他愉快的是他的童年(卷一和卷二),独自在林间漫步。他叙述他听到动物的私语、树林的沙沙声,甚至在石块声和丘陵的共鸣中,听到一种若隐若现和无处不在的上帝的声音时的那种情景:
兀自站在突出的高处,
在黎明微曦之前……
经常在那种时光,这份宁静
就会爬满我的灵魂,肉眼
浑然忘掉一切。而我之所见
犹如我自己的幻化,一场梦,
心智上的一种期待……
此刻,我见到
幸福如浩瀚海洋般在我四周蔓延……
难以名状的喜悦
我体会到存在的情操延展在
一切蠕动着的和静止着的上面,
为思想和知识以外,为人眼
不能见,而存于心灵上面的。
一切跑跳,和叫与唱上面,
或振动的愉快气氛上面;在浪涛下,
对!浪涛中,和壮阔雄浑的水中。倘使
以这种与人间和天上每个创造的形象交感,犹如
朝着非创造者……一般,
过分传达了我感受
的狂喜时,毋惊奇!
在《剑桥》(卷三)中,他有时加入学生时的嬉耍或胡闹,但受到大学生活的鲁莽和粗浅行为的搅扰。他在英国的古典名著中,或在剑桥的划船中获得了更多的乐趣。在《假期中》(卷四),他回到早期的习惯上,在家庭的餐桌上用膳,或在他习惯的床上——
那张矮床,我曾在上面卧听风声怒吼,
雨声滴答;我经常
在夏夜醒卧着注视
沉浸在我们茅舍附近一株挺拔梣树——
叶子间的晶莹月亮……
黑沉沉摇曳的树梢前后舞动,
她随着每一次吹拂的微风晃动时
我定着双眼凝视她。
在科克茅斯,他带着他的老狗一起散步,狗任他大声吟哦,不因此认为他“脑子有问题”:
啊!用得着我说,亲爱的朋友,我
的心已满到边缘了吗!我不立誓,
但誓言为我而立……我应当是……
一个献身的精灵。
正可以说为诗而活着了。
偷渡英伦海峡也是一大快事(卷六),华兹华斯感到大革命中法国的狂喜和阿尔卑斯山的雄伟,回程时,看看伦敦这个“恐怖人群密集的地方”、老伯克在国会中赞扬传统道德及“极度蔑视推翻暴发户”的理论,注视在沃克斯霍尔嬉耍或在圣保罗教堂膜拜的人群。看或聆听移动的人潮,混杂的人种、面孔、旗子和讲演,车辆的碰撞,娼妓的笑脸,小贩的叫卖声,卖花女的低吟,街头吟唱者的抒情小夜曲,把艺术勾勒在石板上的色粉画,“骑在骆驼背上的一对古怪的猴子”。这些,诗人感受到如在森林中的一样敏锐,但他一点也不喜欢,逃到比较宁静的地方(卷八)。在那里,他投入自然的怀抱,学会理解和宽恕。
又回到法国(卷九)时,那里古老的专制和以往的忧伤似乎都得到认可,也尊重叛乱,即使一位英国人也能体会到它的狂喜(卷九):
岂是几处偏爱地点,
而是充满着期望的远景……的全世界。
有哪一种理想的情操未唤醒
未曾想到的愉悦呢?
从这种狂喜的顶点,法国跌进罪恶的渊薮,华兹华斯则唱着:
但是,目前,轮到他们成为压迫者
法国人将一场自卫的战争
变为一场征服的战争,已失去
他们当初斗争的目标。
慢慢地,意兴阑珊的诗人将他的《序曲》(卷十四)带入结尾,呼唤他的朋友(从马耳他)回来,加入从战争和革命中争回人类的努力,去爱自然和人类。他不满意他的诗,知道绿洲周围仍有辽阔的沙漠。他确信已看到散文和诗之间几无分野之处,他也经常在无韵诗中毫不含混地将它们混淆地使用。他曾经使“在宁静中记忆的感情”作为诗的基本要素,但用14篇章而镇定下来的一种感情变成一种难以排拒的催眠曲。一般来说,一首叙事诗的特性是一种伟大或崇高的行为,而思想太隐秘不能叙述出来。然而《序曲》留给果断的读者一种健康与真实的感受。华兹华斯有时用幼稚得如童谣一般的韵律,以森林和原野的气氛清醒了我们,而使我们如庄严肃穆的山丘般默默地忍受暴风雨的吹袭而依然屹立。
在1798年首次赴德之前,华兹华斯已经开始在写《隐遁者》(The Recluse),其理论是只有了解生命而且从生命上退缩的人,才能公平地判断生命。柯勒律治敦促他将此诗发展成他抱持的哲学的一种充分和最终的指陈。柯勒律治更具体地建议:“我希望你写一首无韵诗,写给那些因法国大革命彻底失败的结果而放弃为人类改革的一切希望,因而追求享乐而自私自利的人。”他们同意文学的高峰应是哲学和诗的愉快结合。
经过仔细思考,华兹华斯感到他尚未准备好迎接这种挑战。他对准备成为他的心智发展史的《序言》已做了相应的推进。未完成此诗之前,他如何能写出他的观点呢?他将《隐遁者》搁在一边,继续完成《序言》。接着,他发现他的体力和信心在消逝,一度精力充沛的柯勒律治从他生命中隐去了,不再能刺激他的灵感。在这种精力枯竭而生活惬意的条件下,他写了《远足》一诗。
该诗起初很好,似描写——显然取材自遭到放弃的《隐遁者》——曾经由流浪者住过的颓败村舍为开始。这位酷肖华兹华斯的流浪者引导这位旅人到遗世孤处者的身边,他则述说他如何失去了宗教信仰,开始对文明生厌、退入山中的宁静气氛。流浪者提出宗教为绝望的唯一治疗方法,知识即幸福。但是,知识增加我们的权力甚于我们的快乐。接着,他引导到牧师那里,他提出农民信徒的朴素信仰和家庭团结,要比哲学家意图以复杂的知识取代古老的智慧聪明。流浪者哀叹虚骄的城市生活和邪恶的工业革命。他辩护普及教育,并预言它的“繁荣结果”。不过,牧师的最后预言吟咏了对一位人格化的上帝的一首赞美歌。
作为《隐遁者》一部分的这首《远足》,于1814年出版,一册定价2金币。(作为它序文的《序言》则直到1850年才出版。)华兹华斯要求他的邻居克拉克森家族(the Clarksons)协助在“富有而喜欢教育性图书”的教友会朋友中销售。虽然他“不把这书借给任何能买得起这的人”,还是赠给了小说家查尔斯·劳埃德(Charles Lloyd)一册。8个月后,总共卖掉300册。
评论的意见好坏参半。杰弗里爵士在1814年11月的《爱丁堡评论》上,以一句不祥的开头语“此诗决不畅销”来非难这首诗。黑兹利特于“对自然的描述和启示性的反射两者为令人舒畅的篇章”来赞扬后,发现这首诗就整体来说“过长、太过堆砌”,重复“相同的结论,显得太刻板、无味”。曾誉此诗为一篇杰作的柯勒律治,在《远足》中看到了“冗长、重复和一连串逆旋,而不是进步和思想”。不过,柯勒律治在后来的《桌边漫谈》(Table Talk)中赞扬卷一和卷二《荒凉的村舍》(“The Deserted Cottage”)为“人类最美丽的诗篇之一”。雪莱不喜欢《远足》一诗,因为它揭示华兹华斯以一位自然泛神论者向上帝的正统观念投降的意念。但是,济慈在这首诗中发现了许多灵感。总而言之,他认定华兹华斯的才华在拜伦之上。时间证明了济慈的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