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00年5月14日至1803年1月16日,多萝西保存了她的格拉斯米尔日志(Grasmere Journal)。从150页的日志中,我们可以看到和感受到先是兄妹两人,后来一段短暂的时间,是兄妹和嫂子三人的每日生活情形。格拉斯米尔的气候不利于健康:每天不是下雨就是飘雪,寒气逼人,雪甚至在六七月份还会出现。阳光普照的日子是令人狂喜的,偶尔露面的月亮是形状古怪的。小屋则在壁炉和火炉中加木炭来取暖,但多萝西记道,有时“我因寒冷无法入眠”。他们冷静地对付这种气候,感激春天和寻常的霏霏细雨。“雨丝十分轻盈柔美”的句子不断出现在日志中。“格拉斯米尔有时看起来竟如此优美,我的心几乎都融化掉了。”
独自或有伴,他们做了无数次散步,有时到1英里外的安布尔赛德去寄信。自柯勒律治定居在凯西克后,有时花半天时间到那里。华兹华斯似乎对妹妹很满意,称她:
我寂寞地散步时的亲密伴侣
我的希望,我的快乐,我的妹妹,我的朋友
纵然理性能知较亲密的思想
有些东西仍然更为甜蜜一点,或者,
在爱的心中,一个更为亲密的名字。
晚至1802年(他结婚的这年),他称她为“我的爱”,她以称呼他为“甜哥哥”而满足。
她此时有40镑的年收入,他则有70镑,加上他作品的点滴收入,总数接近140镑。他们有一两名仆人,因为贫穷很普遍,许多失去配偶的妇女愿意以工作来换取食宿。诗人和他的妹妹穿着朴素,多萝西通常穿着自己做的衣裳,鞋子也是自制的。威廉穿着农夫的服装,或朋友送给他的破衣服。他们培植了一个蔬菜园,有时到湖里去捉鱼。尤有甚者,日志上记载着:“我做果子馅饼和派”“面包和派”“派和饼”。威廉真是口福不浅。
他也不忘工作。每天总有部分时间用来作诗,通常是在他独自一人散步时,回来就一行行地口述给多萝西听。他也劈柴,在菜园中挖掘和种植。“威廉清理出一条小径”——穿过雪地通到门外厕所。多萝西还酿造麦酒,而且“我们借了一些空瓶子来装甜酒”。尽管有许多蔬菜,威廉仍患有痔疾,(自1805年起)视力也开始衰退,还患有失眠症。有无数个晚上,多萝西必须用读诗来帮助他入睡。
那段狄奥克里托斯式(Theocritean)的日子,因突然到来的金钱和婚姻而扰乱了。1802年5月24日,朗斯代尔的伯爵詹姆斯·劳瑟爵士过世了,将他的财产和爵位留给他的侄子威廉·劳瑟爵士,他则安排偿还了由詹姆斯爵士所欠的金钱给老约翰·华兹华斯的各个继承人。很明显,4000镑财产在几个孩子中平分了。虽然威廉和多萝西应得的那份直到1803年才给付,威廉感到有了底气,最后他向玛丽·哈奇森求婚。
但是对安内特·瓦隆的记忆让他的良心不安。在他要求玛丽嫁给他之前,他不应该与安内特弄清楚关系吗?1802年7月9日,他与多萝西乘马车离开格拉斯米尔,步行到玛丽目前在加洛山(Gallow Hill)的家。7月26日,他们搭马车离开加洛山前往伦敦。从威斯敏斯特桥上,在晨光微曦中,看到这座瑰丽的城市而惊得目瞪口呆的华兹华斯,作了一首令人回味的十四行诗——《地球不能再表达更壮丽的景色了》。他们继续前往多佛,搭乘邮船渡过英伦海峡,于7月31日发现安内特和她9岁的女儿卡罗琳在加来等候他们。
我们不知道他们有什么样的协议,我们只知道,14年后卡罗琳出嫁时,当时正在得意的华兹华斯给了她30英镑的年金。4个人在加来停留了4周,十分和谐地一起在海边散步。华兹华斯作了另一首优美的十四行诗,“这是一个美丽的黄昏,安宁而自由,圣洁的时光安详得如一位修女身上的装饰,纹风不动”——结尾是对卡罗琳的祝祷。8月29日,华兹华斯前往多佛,然后是伦敦。显然他不急着赶路,因为直到9月24日兄妹两人才回到加洛山。
1802年10月4日,华兹华斯和玛丽结成连理。新娘没带来什么嫁妆,因为她的亲戚们并不赞成玛丽嫁给“一位流浪汉”。近来在日志中写到华兹华斯时用“我的心上人”来称呼的多萝西,不敢相信自己能参加这次婚礼。“她的感受几乎到达了难以抑制的程度”。她冲上楼梯,“木然地”躺在那里,直到萨拉·哈奇森招呼她,说他们从教堂回来了。“这,”她在那天午后的日志上写道,“迫使我从床上爬起来,我不知怎么,我走得……出乎我意料的快,直到我遇到我心上的威廉,倒入他怀里时为止。他和约翰·哈奇森引导我走进屋子,我依偎在那里欢迎我亲爱的玛丽。”
同一天,乘着两辆轻便马车。诗人、他的太太和妹妹开始了到格拉斯米尔的长途旅程。多萝西渐渐地使自己适应这个三人的家庭,不久把玛丽当作一位姐姐和知心朋友般爱着她。此外,玛丽将自己每年20英镑的收入拿出来供这个家庭使用。劳瑟爵士的付款最后到来时,这个家庭过上了中产阶级的舒适生活。威廉变成一位热情的爱国者,加入格拉斯米尔的志愿队,从事防卫英格兰以抵抗拿破仑的任务。
格拉斯米尔的田园诗是华兹华斯最纯洁的抒情诗的一部分,如《致蝴蝶》(“To a Butterfly”)一诗,《致弥尔顿》的雄劲十四行诗,颂诗《决心和独立》(“Resolution and Independence”),责备自己的忧郁寡欢,1803年至1806年他所有作品中最有名的——得自《童年回忆的不朽暗示》。很少有一种哲学式的狂想有如此优美的表达。
随着视力减退,他在一篇笔记上写道:“不管我转向何处,在晚上或白天,我曾经见过的事物,我目前已不复看清楚。”我以此作为日渐消失的我们青年时期理想境界的一种标志——“荣耀和梦想,此时在何方”——他奇怪,我们在出生时来自天国的那些无凭无据的奇迹般的记忆不照亮我们的童年,却随着我们的长大而消失了吗?——
我们的出生如梦;
与我们一起诞生的灵魂,我们的生命之星
飘忽无定,
来自远方;
绝非完全如遗
亦非完全裸露,曳着荣耀的云簇,我们
来自上帝,他是我们的家
在我们幼年,天空不是高卧在我们头上吗!
蜗居的阴影开始紧裹茁壮的孩子,
但我们注视到光,每当光泻下来时,
我欢欣雀跃起来……
毕竟,成人悟到光的消逝,
消失在平常一天的光亮中。
因此,诗人喜呼孩子为
你,卓越的哲人,谨慎守住
你遗产……你,
你的不朽沉思犹如白天……
但是,纵使我们成年人,对失去的地平线都有一些朦胧的意识——
人的无端疑惧
无声息地在宇宙间游移……
我们的灵魂有那不朽之海的状貌
它带我们到此处,
也能在眨息间带向彼方,
看到孩子们在海岸上嬉耍,
听澎湃的海水一阵紧一阵的冲激声。
这是神性化的人类学:孩子依旧是一种动物,雀跃于动作、四肢和自由自在中,反抗任何束缚、禁止和限制。内心上渴望如动物般的自在和在田野、森林、海洋或天空中活动。渐渐地,孩子长大成人,青年屈服于文明时,就惆怅那些已失去的自由了。不过,华兹华斯没有一点这种迹象,他追忆毕达哥拉斯,希望从他身上找到一些回到他童年信仰上去的桥梁。年事渐增的人寻找他感受的事物当作他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