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瑟夫·莫洛德·威廉·特纳就如他的名字一样自负,决不允许一份敌对的评论和一段破碎的爱情扰乱他朝杰出艺林迈进的步伐。
他生于1775年4月23日,也许与莎士比亚同月同日。父亲是科文花园剧院后面处女巷一家理发店的老板,那里几乎不可能是一位风景画大师生长的地方。依照一位早期传记作者的说法,处女巷是一处“阴暗污秽”的地方。污泥路,人声嘈杂,小贩叫卖声喧喧嚷嚷。理发店正对面是一家名叫苹果酒窖的客栈,游客经常唱出一些预言式的歌谣。此外,威廉的妹妹出生不久即死去,母亲变成疯子。自然和环境给予这个孩子一副坚强的身体和意志、一个现实的头脑,及76年历经危机和批评依然淬砺奋发而不能动摇的自信心。
他父亲从他身上看出与处女巷不甚协调的一份天才的信号。他将10岁的威廉送去与布伦特伍德的米德尔塞克斯的一位叔伯同住,威廉在那里上学。两年中,这名男孩已经画了一些素描,令他自负的父亲挂在理发店内外出售。一位牧师顾客推荐其中一些给学院的朋友。不久,威廉去学院接受一次测验,他表现得很好,14岁时就成了那里的一名学生,一年后又准许他在展览会上展出一幅水彩画。
在1789年至1792年的假期中,他带着素描本子游历乡间,远至牛津、布里斯托尔、威尔士等地方的野外。那些关于土地、太阳和大海的热情素描草图,至今仍可在大英博物馆见到。十几岁时,他将他的素描卖给杂志社。21岁时,他开始在皇家学院展出油画。24岁时他被选为副会员,27岁时成为正式会员。借卖画维持经济独立,他在赫尔利街64号开了一间宽敞的画室(1800年)。他的父亲前来和他同住,并充当他的伴护和业务经纪人。这份亲情跟这位艺术家不愿娶妻的念头颇为融洽。他并不是身体或容貌上不具有吸引力,只是对女人的态度上不太具有魔力。他是一位专心于事业的人——根据是将近半个世纪之久,他主宰着英国的艺术,以他繁多而卓越的作品傲然于世。
传记家们将他的一生分为三个时期,以便他们了解他。在第一时期(1787—1820年),他倾心于历史题材,但将它们转变为对太阳和大海的研究。1799年,他跻身皇家学院展览会中,展出庆祝纳尔逊在阿布吉尔湾摧毁拿破仑舰队的四画家的行列。1820年,他初度游历国外。邮船靠近加来港时,因浪高势猛不能泊岸。特纳和其他乘客设法乘一条拖船登岸。他就地取出草稿簿,勾勒出这艘船与风浪搏斗的景象。一年后,他去伦敦展出他的巨幅油画《加来码头》(Calais Pier)。在这幅画中,他充分表现了他喜欢乌云、怒海和勇敢的人们的倾向。从法国,他匆忙赶到瑞士,画了400多幅崇山高插天空的素描。他的草稿本成了他的第二记忆。
回到伦敦时,他发现学院的评论抱怨他用的彩色太厚、太无情和太混乱,总而言之,破坏了一切清醒的先例。他的方法漠视了已故约书亚·雷诺兹爵士追随先前大师和遵守传统规范的教导。特纳尊敬这位仁慈的独裁者,但服从自己性格的主宰。因此,他在艺术上是浪漫派反抗古老、晦涩的规则及借习惯和写实来窒息经验和想象力的清醒呼声。他在画室中展出一幅《沉船》(The Shipwreck,1804年)来答复他的批评者们——一幅无情的大自然凌驾于人类的表现。此画得到了喝彩。一年后,他以纪念纳尔逊在特拉法尔加的胜利一画得到英国人的欢心。这是船舶、风景和人性混成一团的一幅画,但战争本来就是如此。不过,批评者们大感迷惑,特纳全部用颜料,没有线条,即使颜料似乎也乱洒一阵,毫无形状,令主题自我表现。画布上的建筑物和人物是一些模糊不清的点子,点子不具任何意义,这位艺术家似乎被人类不能均衡的大自然的无助感,激怒了一般。也有一些令人心旷神怡的异样感受,如《雾中日出》(The Sun Rising through Mist,1807年)。但是,在《汉尼拔越过阿尔卑斯山》(Hannibal Crossing the Alps,1812年)一画中,人类的英雄主义意识似乎失落在正抖缩于恐惧的兵士们肩头上旋动的乌云中了。这位狂野的艺术家是人类的敌人吗?
特纳继续以气魄和神韵挥舞着画笔朝自己的路子前进,显然决定要从地球上抹去一切人类和生命的痕迹,只留下太阳、云层、山脉和怒海在画布上。他不完全是一位厌恶人类的人,他有表达温情的能力,他与托马斯·劳伦斯爵士培养了一份恬静的友谊,而在实践和理论上两人是相左的。但是,除了天才以外,他不承认贵族身份。他对一般人有一些误会,他喜欢自己的作品及其私生活,如达·芬奇一般,他认为“只有在孤独中,你才是真正的自己”。他对自然界没有十分清晰的信仰。他的神就是自然,他用自己的方式膜拜自然——不是对它的智慧和美,而是如华兹华斯的诗篇一般——对它的倔强和力量。他知道自然在忧郁的时间也会吞噬掉他自己乃至人类。他不太操心道德。他有一两位情妇,却绝对是秘密的。他画过某位色情人物的裸体素描,落到拉斯金(Ruskin)的手里,不久就被毁掉了。他爱钱,要求高一点的润资。他留下了一笔财富。他是一颗未经琢磨的钻石。
他的中期(1820—1833年),开始于他到意大利追逐太阳的一次旅行。在那6个月中,他作了1500幅素描。返回英格兰后,他将其中一些素描转变成有颜色、光度和阴暗的新奇小品,如《巴伊斯湾》(The Bay of Baiae,1823年)一画,画中即使阴影也能表现些什么。再度到法国时(1821年),他画了塞纳河上几幅轻逸的水彩画。1825年至1826年,他漫游比利时与荷兰,带了一些草图回家,其中一些变成了《科隆》(Cologne)和《迪耶普》(Dieppe),目前收藏在纽约的弗里克美术收藏馆。偶尔,如1830年,他受到在佩特沃思的埃格雷蒙特爵士的招待。同往常一般,埋首在自己的作品中,他以《落日湖滨》(The Lake at Sunset)一画使自己永垂不朽。
在他多产的一生的末期(1834—1845年),他越来越被光迷惑了,可辨认的标的物几乎全部不见,其余的时间致力于对色彩、光度和阴影的钻研。偶尔——为不列颠作了许多次惊人之举后,他让标的物在画布上显得较突出一点,如《最后一个泊位的战斗》(The Fighting Téméraire Towed to Her Last Berth,1839年)一画,或在《雨、蒸汽和速度》(Rain,Steam,and Speed,1844年)一画中让自负的火车头宣布铁马世纪的到来一般。国会上下两院于1834年遭到火灾时,特纳就坐在附近,为后期绘画这种景观准备一些草图。在哈里奇渡海时,他乘坐的船遇到大风雪,这位上了年纪的艺术家任桅樯吹打4个小时,以便使自己烙下恐怖的情景和清晰的记忆。后来,他将这种混乱的情景融汇成一幅题名《暴风雪》(The Snowstorm,1842年)的白色巨幅。接着(1843年),他绘出《浮出海面的威尼斯太阳》(The Sun of Venice Going out to Sea)一画,这是他最后一幅杰作。
他的晚年因来自各方面的责难而失色,也因一位英国散文大师的赞美而稍予缓和。一位批评家谴责《暴风雪》一画为“肥皂泡沫和白色涂料”。另一位批评家则总称这位艺术家的末期作品为“一只病眼和无情的手”。而庞奇替特纳的一切绘画提出一句总评:“一阵台风吹进挪威飓风旋涡上空的热风中,一艘正在燃烧中的船,一轮半明不灭的月亮,一道阴阳怪气的彩虹。”经过半个世纪的努力,这些伟大杰出的作品似乎受到保守派的蔑视和抛弃了。
接着,1843年5月,拉斯金年方24岁时,出版了《近代画家集》(Modern Painters)的第1卷,其不变的主题是威廉·特纳比任何一位近代风景画家都要卓越,及特纳作品的活泼生动犹如对外在世界的一份记录。特纳发现自己被捧为超越青年时期的鼓舞者克劳德·洛兰时并不以为忤。但他继续看下去时,他开始感到这种赞扬文字的冗长和过度会伤害到自己。一度的确如此,批评家们赞扬拉斯金的文章,却怀疑他的判断,而且主张采用更为折中的观点。拉斯金没有受到抑制,他一卷接着一卷、一而再地辩护和阐释特纳的成就,一直到他将一本2000余页的画册,以将近1/3的篇幅用在对这位艺术家的辩护上为止。最后,他赢得了这次笔战,亲眼见到他的偶像被誉为近代艺术上一位发扬光大的先驱。
特纳死于1851年12月19日,葬在圣保罗教堂的墓地。他的遗嘱将他的艺术遗著留给国人——计300幅油画、300幅水彩画、1.9万幅素描,并留下未用尽的所得14万镑给一个救济贫困艺术家的基金会(特纳的亲属打赢废止这份遗嘱的官司,他们和律师瓜分了这笔遗产)。
也许,他最伟大的遗产是他发现光在绘画上的意义。在同一世代,听到托马斯·扬完成光波理论。特纳将他发光的油画推广至欧洲,宣称光是一种物体也是一种媒介,光从不同的形式、颜色、成分和效果上表现。这是先于印象派画家之前的印象主义,也许马奈(Manet)和毕沙罗(Pissarro)于1870年访问伦敦时,看到过特纳的一些煌煌巨制。7年后,德加、马奈、毕沙罗和雷诺阿在送给一位伦敦艺术商的一封信上说,在他们的“光的无常现象”的研究上,他们不能忘掉“在这条路上,他们受到英国学派一位伟大的大师、光辉灿烂的特纳的引导”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