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塔尔夫人与大革命

时间:2024-11-22 01:26:01关键词:大革命下的人生

一位借声音与文字的力量从文坛中突出的女人,她在成功的小说与络绎不绝的爱人当中,接受大革命,公开抨击暴动与恐怖,用各种手段打击拿破仑,而且在他经历阴惨生活时仍胜利地幸存着。杰曼·内克(Germaine Necker,斯塔尔夫人的闺名)幸运地出生在一个杰出的家族:她的父亲早为百万富翁,后变成法国财政部长。她的母亲一度为吉本追求过,其沙龙聚集巴黎及其他各处的著名才子,却无心勉强教育她的孩子。

1776年4月22日,她出生于巴黎。内克夫人坚持做她的首席家庭教师,灌注她大量的历史、文学、哲学等方面的知识,把她塑造成拉辛、理查森、加尔文与卢梭的混合体。杰曼克服了克拉丽莎式的敏感忧虑,以青年的热诚怀疑卢梭的自由理论,但是她费力地证实对加尔文教义的强烈反感,而且抗拒每日的神学与宗教戒律。她刻意躲避她生病、独裁的母亲,同时爱上她善良而放任且节俭的父亲。或许这使她在其他方面的感情不深入、不稳固。“我们的命运,”她写道,“将永远地结合我们,如果命运使我们成为同时代的人。”同时,由于不俗的智慧搞乱她的情绪,她被允许从早熟的青春期起,参加她母亲才华人物的定期聚会。在那里,她以敏捷的领悟与巧妙的应答取悦学者。此时她才17岁,已成为沙龙中的名角。

依目前的情况,不易为她寻找一位配得上她的智慧与她的未来的丈夫。她的双亲比较中意皮特——英国政界蒸蒸日上的显赫人物。杰曼用她母亲拒绝吉本的相同理由予以拒绝——英国没有足够的阳光,而且那里的女人是美丽却不为人所知的。已经破产的斯塔尔男爵向她求婚。内克夫妇阻止她接近他,一直到斯塔尔成为瑞典驻法国大使。之后,杰曼同意嫁给他,因为她期望更加独立自主,像一个妻子,而非像一个女儿。1786年1月14日,她成为斯塔尔—霍尔斯坦夫人,她年方20岁,而男爵27岁。我们确信“她到结婚时才了解性爱”,但对每样事物她都是聪明的学习者。主持婚礼的布夫莱尔伯爵夫人描写新娘“受到钦佩她才智的宠颂,以致她难以了解自己的缺点。她过分傲慢与顽固,自信配得上任何像她这个年纪的人,这是我从未见的”。她不很美丽,具有男性的体格与思想,但是她的黑眼睛闪耀着活力,在谈话中她没有对手。

她居住在巴考大道(Rue du Bac)的瑞典大使馆,不久她在那里设立自己的沙龙。她的母亲正生着病,她在父亲银行上面的公寓中监管她的沙龙。内克1781年被财政部革职,但1788年他复职并躲过大革命的威胁。现在他仍有百万财富——仍然是巴黎人的理想——依然热心地以文章与口才支持他的杰曼,让她有值得夸耀的理由。政治,仅次于无节制的爱,成为她的饮食。

斯塔尔夫人与大革命

由于内克的建议,路易召集三级会议。不顾内克的反对,路易命令三个阶级分开坐着,以维持阶级的区别。1789年7月12日,路易二度撤去内克,并命令他立刻离开法国。内克与夫人驾车至布鲁塞尔,杰曼愤怒地跟随他们。斯塔尔暂时放下他的公职。7月14日,巴黎民众袭击巴士底狱并威胁君主政体。惊恐的国王派了一名朝臣追及内克,召他回到巴黎办公处。内克来到,人民向他欢呼。杰曼赶至巴黎,其后一直到“九月大屠杀”,她每日感受着大革命的风暴。

她支持三级会议,但是要求一个在君主立宪下的两院制的立法,以确保代议,以保障人民的自由与财产的安全。大革命持续时,她用所有的影响力制约雅各宾派并鼓励吉伦特派。

然而,她用她的道德哲学超越雅各宾派,几乎所有遇见她的人有理由认为他们的婚姻是财产而非内心的结合,应该有一两位情妇给予他们艳事的刺激。但是他们相信,相同的特权不能给予妻子,因为她的不贞将惹起财产继承分裂性的不确定。杰曼未受此影响,她决定无拘无束地寻求浪漫史,甚至尝试与其他男人发生性关系。

她不久即失去对她丈夫的尊敬。他太顺从而无趣,太拙劣而无偿付能力。她不反对他以克莱龙小姐作为情妇,但他花费公款在一个70岁的女演员身上,忽略他担任的大使职责。他赌博并输钱,不断累积他妻子与岳父不愿支付的债务。因此,她结交过几个爱人。虽然她在《代尔菲内》(Delphine)中表示“上帝与爱之间我承认除了我的良心外并无媒介者”,然而良心能被支配。她的第一个爱人是塔列朗——欧坦的前任主教,在他之后是基伯特伯爵,最后是十全十美的莱斯皮纳斯。莱斯皮纳斯死于1790年,年方47岁。早在一年前杰曼已与纳博讷有着较深、较耐久的情感。他是私生子,他本人在33岁时已经是几个私生子的父亲,而且具有无门第年轻人很少能学到的安闲与优雅的风度。他完全支持贵族政治,反对“突然发迹的”资产阶级,但是杰曼使他了解她的君主立宪政体的观念——资产阶级将与贵族和国王分享权势。如果我们能相信她所说的,纳博讷“为了我,他改变他的命运。他克服一切阻碍并奉献他的生命给我。总而言之,他使我确信……他以拥有我的心作为他自己的幸福,如果他无法挽救地失去它,他可能活不下去”。

1790年9月4日,内克的自由政策被国王周围的贵族破坏,因而辞职,并与他的妻子隐退至他在科佩的别墅,过着暂时平静的生活。10月,杰曼加入他们,但是她很快即厌倦瑞士的宁静,又匆忙地回到她称之为比较令人愉快的“巴考大道的贫民窟”。在那里,她的沙龙不断传出拉法耶特、孔多塞、塔列朗、布里索、巴纳夫、纳博讷与她自己的声音。她不愿意为才气焕发的谈话设立限制,她渴望在政治活动中扮演一个角色,她沉迷于导引法国从天主教教义到基督教新教义的美梦中。但是,她希望借着她沙龙中的著名人士,大革命可以在君主立宪政体中寻得一个和平的方案。在拉法耶特与巴纳夫的帮助下,她为纳博讷谋得陆军部长的任命(1791年12月6日)。安托瓦内特不赞同此项任命。“斯塔尔夫人有什么荣耀,”她评论道,“何种乐事为她所有以致整个军队听其支配!”

纳博讷行动太快。1792年2月24日,他呈递路易一份备忘录,建议国王与贵族断绝关系,而且将他的信赖与支持给予有财产的中产阶级,因为后者保证维持法律与秩序及有限的君主政治。其他部长愤怒地抗议,路易屈服于他们,并撤掉纳博讷。因此,杰曼的计划失败,她的敌手罗兰夫人通过布里索使她的丈夫获得内政部长的任命,这让杰曼痛上加痛。

杰曼在巴黎度过恐怖的1792年。1792年6月20日,她证实由群众率直态度产生的土伊勒里宫风暴很可怕。“他们可怕的誓言与喊叫,他们威胁的姿态与他们杀人的武器,显现出恐怖的情景,而这能永远毁灭人类应当激发的尊敬。”然而,那个大事变的日子(虽然法国人称为民众的暴乱)是一次温和的预演,受到国王头上大革命的无边帽的表彰而平息。8月10日,她证实,流血占领土伊勒里宫的暴徒并未停止,一直到国王与王后逃亡,并得到立法会议的保护。胜利的暴徒开始拘留每个可以利用的贵族,杰曼利尽全力保护她有爵位的朋友。她将纳博讷藏在瑞典大使馆的隐秘处,她顽强地抗拒,终于转移搜索巡逻的目标,8月20日前使纳博讷安全地逃到了英国。

9月2日,更恶劣之事仍然发生,极端愤怒的无套裤汉领着被逮捕的贵族与他们的支持者走出监狱,而且谋杀他们。斯塔尔夫人也面临危险。帮助她的许多朋友逃出巴黎与法国之后,她在那晴朗的9月2日乘坐一部配备六匹马与穿着制服的仆人的华丽马车,准备驶向城门,她有意穿着时髦并佩戴大使夫人的勋章,希望借此获得外交礼仪。她出发时,马车被“一群从地狱里冒出的老妇人”阻止。粗鲁的女工命令前排左马骑手驶向公社的总部,一名法国骑兵从那里引导这伙人穿过怀有敌意的群众到达市政厅。在那里,“我走出被武装暴徒包围的马车,并通过长矛的墙篱。我踏上也是长矛竖立的楼梯时,一个男人用长矛对着我的心脏。保护我的警察用他的军刀挡开它。如果我在那时摔倒,我就没命了”。在公社总部,她找到一位朋友并获释。他护送她至大使馆,给她一份护照,使她在次日清晨安全地离开巴黎,经过长途旅行至科佩。那天,群众举着插在长矛上的拉伯尔公爵夫人的头,游行经过王后的囚禁处。

杰曼于9月7日得到她双亲的接应照顾。10日,他们得知日内瓦发生革命,只得向东移至较接近洛桑的洛雷。1792年11月20日,这位26岁的母亲生了一个儿子阿尔贝,在她的亡命途中一直把他带在身边。孩子的父亲可能是纳博讷,但她的丈夫被骗相信——或假装——是他父亲。在洛雷与在科佩,她使许多在恐怖时代来临前逃走的男女——有或没有爵位的——获得短暂的避难处,“她和她的父亲在灾祸面前都不担心舆论”。

杰曼得知纳博讷计划离开他在英国的避难处并来法国护卫路易,她认为那样做太危险,她必须到英国劝住他。她从法国渡过英吉利海峡,并于1793年1月21日在伦敦附近的米克勒姆的朱尼珀会堂(Juniper Hall),与纳博讷会合——路易被斩首的那天。塔列朗经常从伦敦附近来拜访她,用他的幽默带给他们愉快。范妮·伯尼(Fanny Burney,英国小说家)加入他们,麦考莱(Dame Rose Macaulay,英国小说家)曾摘录她的批论:“以前从未听过此类的谈话。他兼备最灵巧的口才、最敏锐的观察、最有才气的隽智、最谦恭的风度,使她心醉神迷。”伯尼拒绝相信纳博讷与杰曼通奸的闲言,她写信给她的父亲,一位著名的音乐历史学家:

……对于我而言完全是新鲜的,我断然相信它是粗鄙的诽谤。他对她更加温柔,却如此公开、如此率直、如此真挚,具有毫无保留的奔放骄态。她非常平凡,而他非常英俊,她的天资必然能使她独特的魅力与他相配……我想你若能与他们相处一日,即察觉出他们的交往是不是属于纯洁而高贵的……友谊。

当伯尼确信这显赫的一对正生活在无耻的罪恶中时,她不再访问朱尼珀会堂。

这个小团体也回避较早期的移民,它指控他们长久卫护大革命。1793年5月25日,杰曼到达奥斯坦德(Ostend)。她仍是瑞典大使夫人,因而她安全地抵达伯尔尼,在该处她遇见她的丈夫,并伴随他至科佩。她出版《一名女子对审判王后的思考》(Reflections on the Trail of the Queen,by a Woman),激烈地请求宽恕安托瓦内特。但是,王后被斩首于1793年10月16日。

内克夫人死于1794年5月15日。她的丈夫哀痛不已。杰曼未被击溃,她迁至在洛桑附近的梅泽雷住宅,设立一个新的沙龙,并用黎丙伯爵的力量忘却其他一切。纳博讷姗姗来迟,发现自己被替换,因而回到他以前的情妇身边。1794年秋天,高身材、满脸雀斑、红发、瑞典籍的贡斯当(Benjamin Constant),其年约27岁,在里昂遇见杰曼,与她开始文学与爱情的结合。

其时罗伯斯庇尔已失势,温和主义者得权。现在她可以回到巴黎。1795年5月,她与她的丈夫和好,重新启用她在瑞典大使馆的沙龙。在那里,她聚集了濒于灭亡的国民公会的新领导者——巴拉斯、塔利安、安格拉与文艺界名人如谢尼埃。她如此热烈地投入政治,一位代表借国民公会策划君主主义的阴谋及她的丈夫与他人之妻通奸的理由抨击她。新的公安委员会命令她离开巴黎。1796年1月1日之前,她回到科佩。在该处,在贡斯当和她的书本之间,她写了一篇使人伤感的文章《情欲的影响》(De l’Influence des Passion),里面充满着卢梭的论调,附和《少年维特之烦恼》,而且赞美自杀。她在巴黎的朋友准备着狂喜的轻松歌剧,督政府通知她可以回到巴黎,但是她不得进于距首都20英里以内。她与贡斯当定居于赫里瓦克斯的一所修道院。1797年春天,她获准在巴黎与她的丈夫会合。6月8日,她在那里生了一个女儿阿尔贝蒂娜,但是这个孩子的父亲不明。在这些复杂过程中,她通过巴拉斯让塔列朗从放逐中召回,而且被任命为外交部长(1797年7月18日)。1798年,斯塔尔男爵失去他的大使职位。他与杰曼友好地话别,隐居在一所公寓,位于现在的协和阅兵场。他于1802年去世。

1796年12月6日,在塔列朗为一些从意大利回国的胜利者所开的庆祝会上,她第一次遇见拿破仑。他向她说了赞美她父亲的话。在她生命中她首次不愿回话:“我有点为难,开始时有些钦佩,接着有些害怕。”她愚蠢地问他:“在活着或已故的女人中最伟大的女人是谁?”他顽皮地回答:“一位生过最多孩子的女人。”四天之后他在卢森堡王宫的戏院接受督政的欢呼时,再次见到她。她被他既谦虚又高傲的气质迷惑,现在,她觉得他是掌握法国命运的人。她渴望成为他的心腹,与他共同承担伟大的事业,或者把他视为她的胜利之一。1799年11月10日,吕西安告诉她拿破仑在圣克劳德获得胜利并被提名为首席执政——实际的法国统治者时,她高兴得像他的秘密情人。她觉得骚乱与暗晦的时代已终了,另一个英雄与光辉的时代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