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年龄之外,路易十六与其妻恰好相反。她举止优雅、活泼好动、游戏人间、富于刺激、热情奔放、轻浮不拘、奢侈放纵、武断自信,是一个地地道道的王后。而他则动作笨拙、性格内向、遇事犹疑、严肃文静、勤勉节俭、温和羞怯,无论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国王。他喜爱白昼,勤于工作,爱好打猎;而她则喜爱夜晚,沉溺于牌桌和跳舞。虽然如此,在早期那段不幸的日子过后,他们的婚姻并非如想象中那么不愉快。王后忠于丈夫,而国王也喜于如此,尤其忧愁到来时,他们更可以说是爱心固结的一对。
路易十六五官端正,如果他好好留心体重的话,可说是英俊潇洒的。他牛高马大,气魄逼人,但走起路来双肩摇摆而步态沉重,否则他可说是很有威严的。他的视力不佳,这可能是使他看起来拙钝不灵巧的原因之一。他的头发很少梳得整齐的,据卡姆潘夫人说:“他根本就很少注意他的外表。”他肌肉发达、强健有力,能用一只手举起一个随从。他食量惊人,但只饮适量的酒,有时他饮食过量,只好由别人搀扶上床。他感情并不强烈,很少有得意忘形的欢欣,也很少有痛不欲生的苦痛。
跟那些围绕在他四周而具有警觉心灵和伶俐口齿的法国人相处,他会感到局促不安。然而在私人的谈话中,他却能以广博的知识和精明的判断赢得约瑟夫二世那类人的钦佩。让我们且听听腓特烈大帝的弟弟亨利王子的一席话:
国王真是令我大吃一惊!……我以前听说他的教育被忽视,他几乎一无所知,只具肤浅的心灵。但我跟他深谈后,我震惊不已,我发现他的地理知识甚为丰富、他的政治观念令人叹服。而在他的思想里,时时存在着对人民幸福的关切。他还深具良知,这是做一个国王比做一个智者更需要的,但是他太不相信他自己了。
路易有一个很好的书室,而且经常利用。他阅读并翻译一部分吉本的著作《罗马帝国衰亡史》,但他发觉它反基督的倾向后,便半途而废。他一读再读克拉伦登(Clarendon)的《叛乱史》(History of the Rebellion),好像预感到他将重蹈查理一世的覆辙。“假如我处于他的地位,”他说过,“我将永不会拔剑与我的子民相对。”为了指引拉彼鲁斯的太平洋探险之行(1785年),他拟订了一个计划详尽的指示,而这本应是科学院院士们的事。他与各部之间保持了密切的接触,尤其对外交事务他更是操心。华盛顿和富兰克林都对他的判断力大加赞赏。他的软弱无能,导因于意志不坚甚于心灵的温顺,而这可能与他馋食造成的心宽体胖有关。但若要对其追根溯源,则不难发现他几乎无法抗拒别人的游说,而且无法在反应与行动之间取得适当的联系。他自己厉行节约,却因过于温柔而无法要求别人也这样做。在王后的要求下,他签发了数十万法郎。
路易几乎具有所有的美德,他没有情妇,对友谊忠实(也许对杜尔哥例外),“他可能是那个时代里——仅次于杜尔哥——最热爱他子民的人”。他登基的那天,他指示财政大臣将20万法郎施舍给穷人们,他说道:“假如你觉得这对国家财政是极大的负担,那么就从我的恩俸中支出吧!”他禁止征收“登基税”(coronation tax),因为这将使新统治的开始成为人民的负担。1784年,巴黎为洪水和瘟疫所困,他特别拨出300万法郎作为大众救济之用。严冬欠粮之时,他让穷人日复一日地进入他的厨房去取食。不论在名义上、事实上和实践上,他都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基督徒。他小心翼翼地参加宗教仪式,并奉行教会的各种规定。虽然他嗜食如命,却遵守着封斋期的斋戒。他有宗教信仰,却非如一般人表现的盲目、狂热和炫耀。他传统而虔诚,正是他给了法国新教徒公民权。此外,他试着调和政府与教会之间的关系,这在当时真是最棘手的问题了。
他如此喜欢简单的生活,但在表面上,他还是要做得像一个国王。他要进行正式的接见,要让随从或朝臣帮他穿衣服。在早朝上他要诵述他的祝祷,他还要接待正式的晋谒,主持会议,签发敕令,参加晚宴和舞会,虽然他不跳舞。然而,就他的地位和喜好而论,他可说仍像一个好公民。他极为赞成卢梭每个人都要学得一手好技艺的主张。他本人就学有几样,从制锁到泥瓦砌工。卡姆潘夫人告诉我们:“他允许锁匠进入他的私室,并与他们一起工作。他因工作而弄黑的手,当着我的面常成为王后劝告或严斥的目标。”他为那些结构精巧的器物深深着迷。他帮宫廷工人搬运器材和桁梁,并帮他们填平墙垣。他喜欢亲手修理他房内的装设,称得上一位完美的中产阶级的丈夫。他在宫廷里有一个房间,里面摆设着地理仪器、地球仪和地图(有些是他亲手绘制的)。此外,他放置了一些木工的器具、熔炉、铁砧及各种不同的铁匠器材。他花了几个月的时间,制造了一座可以记录月份、季节、年度及月亮盈亏的大钟。他的其他一些房间则充满了图书。
法国人非常敬爱他,甚至到他死及死后都是如此。他于1793年上了断头台,那是因为他身在巴黎之故。尤其在他即位的早期,人们对他的喝彩声更是随处可闻。腓特烈大帝写信给达朗贝尔说:“你有一位好国王,我衷心地祝贺你。对于一个国家来说,一位具有智慧和美德的国王,比一位徒有匹夫之勇的王者,更令他的政敌畏惧。”达朗贝尔回信与他道:“他喜爱美善、正义、俭约及和平……假如上苍没将他赐予我们的话,则他正是我们所将期待的国王。”伏尔泰曾赞颂道:“路易自从登基以来,其所作所为,都深深赢得了法国人的心。”歌德在老年时曾经怀念路易那段美好统治的开始,他说道:
在法国,一个有希望而慈善的新政权,表明他革除各种不合理的制度的决心。他并誓言,将竭力执行高效率的经济政策,革除所有的特权,及仅依照法律与正义来统治国家。光明的希望弥漫了整个世界,年轻的国王既已做了自信的承诺,他必将带给全人类灿烂和高贵的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