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法国政府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呢?它既不像普鲁士那样专制蛮横,也不像英国那样腐败衰颓,它的行政当局和地方政府还拥有不少有品德又能干的人。虽然如此,波旁皇朝无法赶上人民经济与知识水准的发展。法国大革命比别的地方来得早,因为其中产阶级比同时代的任何国家达到了更高的知识水准,而其觉醒与有灵活心智的人民,对政府所作的要求,比别的政府遇到的更为尖刻严峻。
腓特烈二世和约瑟夫二世都是哲学和专制王朝的崇拜者,已经把普鲁士和奥地利的政治带入了井然有序、富庶安康的境界,这在爱好拉丁式的奢纵舒适的法国是见不到的。“纷杂与混乱遍地可拾。”在凡尔赛宫,国王的参议与各部的首长在司法权上争议不休。职责的重复、互争同一的公产及找不到一个绝对的权威来统一各部的政策,是各部互相冲突的原因。整个国家分成几个部门:司法,财政,军政,教会。每个部门的监督官与政府及地方议会都存在着无法消除的冲突,整个法国境内,乡村的生产者与都市的消费者的利害冲突,富人与穷人之间、贵族与中产阶级之间、议会与国王之间也充满了矛盾与冲突。迫切需要一个统一的诉讼程序和权威的意志,但讼事程序一直到1792年才公布,而统一的意志也直到1799年才付诸实现。
法国人民生活中最坏的一面是法律,而其最好的一面也是司法制度。南法国所行的是罗马法律,北法国所行的是普通与封建的法律。“审判,”托克维尔说道,“是复杂而迟缓的程序。”一般舆论早这样抱怨了。监狱污秽不堪,惩罚野蛮无理,苦刑1774年仍然盛行。当时的法官是坚定不移、廉正不可贿的。亨利·梅恩认为:“法国的法律权威兼具律师、法官及立法者的特质,要比当时全欧洲的同行出色得多。”他们通常都是终身职,而且可合法地将其职权传给儿子中的一个。他们中最有才能的,常进入地方议会中,而那些最有财富和影响力的则被选入巴黎的议院。1774年,这些“文职的贵族”(nobility of the robe)——即世袭的法官——在爵位和赏俸方面,仅稍逊于“武职的贵族”(nobility of the sword),此时也只有生于这两个特殊阶级中的人才有进入议会的特权。
依孟德斯鸠的论述,国王与人民之间如存在一个“中间组织”(intermediate bodies),将会对脱缰之马的专制权力予以有效的控制。他已经将那些拥有土地的贵族和司法官归类于这种专制权力。为了使这个控制功能发生显著的效果,他提议议会可根据其是否符合已订立的法律或权利规章,而批准或驳回任何王室御令。有些行省的地方议会,尤其是格勒诺布尔、鲁昂和雷恩,甚至宣布半民主律令。有的则引用卢梭的专有名词“公众意志”(the general will)、“国家赋予自由”(the free consent of the nation)等。因此,1788年雷恩的议会正式宣称“人人生而自由,生而平等”,而且“这些事实是不证自明的”。虽然如此,一般来说,议会仍是阶级权利与优遇的保障者,它们与王室权力的斗争是造成大革命的原因之一。但革命真正到来时,它们也随着旧政权而销声匿迹,随着旧王朝的崩溃而隐没了。
在法理上,王室是专制独裁的。根据波旁王朝的传统,国王是唯一的立法者、主要的执行者及崇高的法庭,他可以毫无理由或不经审判而终身监禁法国境内的任何人,即使是慈悲为怀的路易十六也曾送出如此的拘捕令状。每位国王都继承了这个代价昂贵的传统,认为它是维系政府威望和统治权的不可或缺的利器。1774年,凡尔赛的宫殿里住有王室成员,886位贵族及其妻子儿女,加上295个厨师、56位猎人、47位乐师、8位技艺师,各种秘书、牧师、医生、从仆及卫士,总共有6000余人,在他们附近还驻屯1万名军人。王室的每位成员都有自己个别的宫院,像孔德王子、孔蒂王子、奥尔良公爵、波旁公爵等地位特殊的贵族也拥有单独的宫廷。国王本人则保有其在凡尔赛、马尔利、拉穆特、梅登、查瓦西、圣胡贝、圣日耳曼、枫丹白露、贡比涅、朗贝维莱等地的几个宫殿。他和他的部分宫廷随员经常由一个宫迁至另一个宫,这些随员必须被安置和侍养,如此一来,花费不赀,1780年国王支出的账目已高达3660491银币之多。
宫廷官员的薪俸只是中等的,但额外的赏金具有极大的弹性。奥格德先生是一个部的秘书,他每年只支领900银币的正薪,但一年中职位带给他实际的净收入却高达20万银币。成百的政府官员拿了朝廷的薪金,而实际做事的是他们的僚属,像玛查尔特先生每年只要签两次名就可领到1.8万银币。每年政府必须支出成百的恩俸给那些善于游说的贵族或他们的门客,总共要耗去约2800万银币之多。在私底下,成百的密谋折冲在进行着,以决定谁应得到国王不经心的慷慨恩赐。国王还要设法帮助那些经济陷入困境的老封侯,并须在贵族女儿结婚时为她们准备妆奁。路易十五时代,每个健在的孩子每年可得到约15万银币,而政府的每位部长每年可支领约15万银币的薪金,因为他必须在生活上以大方的开销来支撑门面。所有这些恩俸、礼金、薪金及冗金都由国家的岁入来支付,而这些岁入又抽自国民身上。总共加起来,朝廷的支出每年要耗去法国5000万银币,约为政府总岁入的1/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