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可怜的普通毕业生”(Poor Poll)也有他悲惨的一面,但是这些悲剧没有教条来使之加深,反而因在散文与诗及舞台上的成就而减轻。
哥尔斯密的父亲是爱尔兰某个小村庄的英国国教卑微的助理牧师,神职工作之暇从事农耕,每年共有40英镑的收入。奥立弗2岁时(1730年),其父被任命为西卡尔克尼的教区牧师,举家搬进里瑟附近一条大道上的家中,这个村庄后来改名为阿伯恩,我们有理由相信日后奥立弗写《荒村》时早有腹案。
奥立弗对在学校度过的时光印象颇深,他最记得由军需士官转任的一位校长,这位校长不但不会忘记他的战场往事,还会讲引人入胜的神仙、妖精、鬼怪的故事。9岁时奥立弗几乎死于天花,这种疾病把他的脸蛋毁了。15岁时他进都柏林的三一学院当工读生,穿着醒目的服装做卑贱的工作,还受一个暴君似的教师的折磨。他逃到科克,打算找路子前往美洲,他的哥哥亨利却赶上他,把他骗回学院里。奥立弗的古典文学念得很好,对科学却一筹莫展,但他还是想办法弄了张文凭。
他申请进入小教会服务,却因身着猩红色裤子而使主教大吃一惊。被拒绝后,奥立弗当起私人教师,和学生吵架,再度朝向科克与美洲。这时,一个叔父介入,借给他50英镑返回伦敦。奥立弗把这些钱拿去一家赌场输光了。亲戚们对他的慵懒不争气颇为失望,不过挺喜欢他的欢悦、笛声和歌声。他们募集了一笔钱,好让他到爱丁堡,而后到莱登去念医科。他虽稍有进步,却因为离开了莱登而拿不到学位。他在巴黎(他自称)上过鲁勒的化学课。然后,他优游地出发(1755年),步行着走过法国、日耳曼、瑞士和意大利北部,一路上在乡间的舞会上吹笛,赚取零星的餐费,也到修道院门口去领周济。1756年1月,他又回到英国。
他在伦敦挂牌行过医,也为理查森校过稿子,在萨尼教过书,然后在伦敦定居下来为人执笔捉刀,在文坛打过零工,也向杂志社投过几篇稿。他以4周的时间写成《伏尔泰的一生》(Life of Voltaire)。他于1759年劝多兹利出版肤浅的《欧洲古典教育的探究》(Enquiry into the State of Polite Learning in Europe),其中对剧院经理的谈论使加里克恨他很久。该文辩称各个创造性文学的时代之后似乎总是紧跟着一个批评的时代,而这些评论的时代总是从创作者的实作中推演出规则,因而妨碍了新诗人的文体和想象力。哥尔斯密认为1759年的欧洲正是这种情况。
一年后,他又为纽伯里的《公诉人》(Public Ledger)杂志写了一些《中国书简》(Chinese Letters),这些作品于1762年以《世界公民》(The Citizen of the World)为名重新出版。架构还是原有的:假想一个来自东方的旅客以愉快和惊讶的感情来报道欧洲的风情。林恩·阿坦吉就以这种方式在写给家乡一个友人的信中说欧洲是一个由贪婪、野心和阴谋组成的杂乱舞台。哥尔斯密以匿名的方式出版了这,不过舰队街上的居民一看到文辞的淳朴、描写的生动及语调的可爱,就认出是他的手笔。稍有名气之后,他搬进酒局公寓去住。在《中国书简》里对约翰逊夸奖了一阵子之后,他放胆邀请这位编纂字典的大师(当时就住在他家斜对面)共进晚餐。约翰逊应邀前来,而两人长期的友谊于焉正式开始(1761年5月31日)。
1762年10月,某日约翰逊接获哥尔斯密的一个紧急留言条要他帮忙。他即刻赶去,这才知道原来哥尔斯密因为付不起房租而马上要被逮捕,问他可有值钱的东西可以典当或出售。哥尔斯密交给他一份题名《威克菲尔德的牧师》(The Vicar of Wakefield)的稿子。约翰逊(据约翰逊的记载)要女房东稍候片刻,把这部小说拿去给书商约翰·纽伯瑞,卖了60英镑,把那笔钱拿去给哥尔斯密。哥尔斯密付了房租之后,还买了一瓶酒来庆祝。这位书商把那份稿子放了4年而未付印。
1764年12月,哥尔斯密送出他的第一部主要诗作《游历者,或社会景象》(The Traveller, or A Prospect of Society)。他重游欧陆各地,写出每个地方的优缺点,也注明每个国家都自认为是天下无双的一等好国。他以英国的国力(刚赢了“七年战争”)自豪,也描写国会议员,说他们:
举止有傲气,目中无人,
我望着人类的主宰路过。
不过他警告说贪婪正逐渐玷污英国的领导,四周自私的人正日益压榨农庄,把英国最壮硕的子女赶往美国。他曾先把这篇稿子交约翰逊过目,约翰逊写了9行字,其中主要的是接近结尾的部分削弱了政治对个人幸福的影响力,盛赞国内的欢欣。
这首诗的成功使约翰逊以外的人都大吃一惊,约翰逊帮这首诗讲话,他宣称:“自蒲柏以来,没有一诗优于此诗。”这句话藐视了格雷。出版商因重复地再版而大发其财,却只肯给作者20基尼。其后哥尔斯密搬进法学院较舒适的房子去住。他买了一套衣服,有紫色的裤子、猩红色的大衣、一顶假发,还有一根手杖,就拿这身庄严的打扮再度行医。这次转业成绩并不理想,而《威克菲尔德的牧师》的成功又把他带回文学界。
从约翰逊手中买下这部稿子的书商认为,哥尔斯密这次新近获致的名望可能会使人们接受这本怪小说。1766年3月27日那一版印得很少。这些书在两个月内卖光,第2版则又多了3个月才卖完。虽然如此,但是一直到1774年,卖出去的书钱才足够出版商的投资。早在1770年,赫尔德曾经把这推荐给歌德,歌德的评价是“有史以来最佳的小说之一”。司各特也同意这一说法。华盛顿·欧文更惊讶,说从小就无家可归的光棍居然能勾画出“家居的美德及婚后生活亲密可爱的情状”。也许因为哥尔斯密被排斥于家庭生活之外,他把家理想化,他非出于自愿的光棍生活使他把少妇理想化,而他匿名的爱使他把女性的贞洁赞美成比生命更可贵。他对其父和其兄亲情的回忆提供了普瑞莫鲁斯博士的原型,使他成为“牧师、农民、一家之主……在他身上融合了世界上三种最伟大的性格”。他自己到处旅游的情形也在小说中儿子乔治的身上再现,乔治也跟哥尔斯密一样,旅游之后,成为伦敦的一名捉刀作家。故事情节令人难以置信,却极诱人。
《游历者》和《威克菲尔德的牧师》两书的所得不久即告花光,因为哥尔斯密在用钱方面有如一把漏勺,而且经常寅吃卯粮。他经常羡慕地期待着一部成功的剧本所能带来的名望和财源。他最终艰难地写成了《和善的人》(The Good-Natured Man),把稿子交给加里克。加里克企图忘却当初哥尔斯密诽谤他的言论,答应制作这出戏。该剧嘲笑伤感的喜剧,而这类喜剧正是加里克的赚钱路子。于是加里克要求删改,哥尔斯密不肯。加里克预付作者40英镑现款,却因拖延太久,使这个无畏的作者把原稿交给加里克的对手乔治·科尔曼,当时科尔曼正管理着加顿戏院。科尔曼的演员贬抑该剧,约翰逊尽全力协助,参加预演,还写了开场白。这出戏于1768年1月29日首演,连演了10个晚上,由于成绩不很理想即告停演。虽然如此,原作者还是拿到500英镑。
哥尔斯密挥霍了一年之后,不听约翰逊的劝告,硬搬进布瑞克的一栋豪华寓所中住,由于布置得太考究,他不得不重新为人捉刀以付账单。其后他又写了罗马、希腊、英国的通史,还有一部《生气蓬勃的自然史》(History of Animated Nature)——这些作品的学术价值都不高,却因亲切的散文而增色不少。有人问他为何写这些书时,他回答说这些书使他有的吃,诗却使他挨饿。不过,1770年5月26日那天他送出他的杰作《荒村》,这他拿到了100基尼的稿费,这个稿费以一首只有17页长的诗来计算的话,在当时算是很优厚的了。3个月内该诗共卖了4版之多。
这首诗的主题是农人在圈地运动之后失去了耕地,使乡间荒废的情形。那首诗描写了——
甜美的阿伯恩平原上最可爱的村庄,
健康和丰收使辛勤耕耘的年轻人极为欢欣。
诗中还添加了哥尔斯密对乡间的想象(他认为),圈地运动以前农村繁荣的玫瑰色彩。他描写了乡间的风光、各式各样的花,有遮阴的茅屋、耕耘的农田、村里的运动和舞蹈,含羞的少女,长了青春痘的青年,还有洋溢着虔诚和美德的人家。他又看见自己的父亲在西卡尔克尼布道:
他是一个受村人普遍爱戴的人,
靠每年40镑的收入舒服地过日子——
还有足够的钱养流浪汉,救济那些挥金如土的人,让受伤的军人栖身,探望病患者,安慰即将去世的人:
在教堂里,他带着谦和而不做作的风范,
他的容貌使这个令人敬仰的场所更加增色;
出自他口中的真理具有两倍的影响力,
原想来嘲弄的傻子最后却留下来祈祷。
我们这位诗人小时候曾受教于他的校长,在这个回忆中却变成一个“望之俨然”的老师:
不过他很仁慈,要是他毫无严峻之处,
他对学习的热衷是错了……
牧师在雄辩方面也有其独到的技巧,
就算他败北了,他还是争辩不休……
他以饱学的文辞和洪钟似的声音
使在座的乡巴佬目瞪口呆;
乡巴佬尽管瞧,神奇却无时了,
他那小脑袋瓜却把知识全装进了。
哥尔斯密认为这个乐园因为圈地运动而被毁了。农民的耕地变成牧场,农村的家人则逃向城镇或殖民地,乡间淳朴的美德的泉源也逐渐干枯:
农田处境不佳,成为步履迅速的“不幸”的猎物,
财富集中了,多数人却萧条了。
写过这首当时最佳的诗后,哥尔斯密开始写起剧本。1771年,他把《屈身求爱》(She Stoops to Conquer)这个新剧本交给科尔曼。科尔曼也学加里克的老样子一拖再拖,最后约翰逊干预此事,几乎可以说是命令这位经理演出这出戏。这回科尔曼让步了,还为这个剧本写了开场白。在几经波折,几乎泄了原作者的气之后,这出戏总算于1773年3月15日制作完成。约翰逊、雷诺兹还有其他朋友前往观赏首次公演,还率众鼓掌。此时,哥尔斯密自己却在圣詹姆士公园漫步,直到有人找到他,向他证实他的戏极为成功。这次演出时间很长,几夜之间的利润已足以让哥尔斯密享受一年的荣华。
在当时的英国作家中,他仅仅屈居约翰逊之下,甚至名扬海外。他是“俱乐部”的领导人物,经常敢与约翰逊意见相左。有一次谈到动物寓言时,他认为要使鱼说话是特别困难的。他还告诉约翰逊:“这并不如你想的那么容易,因为假如你想使小鱼说话,那么他们说起话来将会像鲸鱼。”“大熊”有时残酷地抓撕他,不过依然爱他,于是感情恢复了。尽管哥尔斯密嫉妒约翰逊的谈话技巧,他自己从不整理他的学识,他无法在说话时迅速且适当地运用学识,加里克说他“写起文章来像一位天使,不过说起话来像一只可怜的鹦鹉”。博斯韦尔企图贬低哥尔斯密,但是许多人——雷诺兹、伯克、威尔考斯、珀西——都反对,认为不公正。我们可以观察到约翰逊不在场的集会中,哥尔斯密往往口若悬河。
他的乡音、他的态度及他的外表大大不利于他。他从未祛除他的爱尔兰腔,他太不留意他的穿着,有时还炫耀不协调、多彩饰的华丽衣服。对自己的成就,他并不自负,但也不承认约翰逊在写作上超越他。他有5英尺5英寸高,却嫉妒约翰逊的高度与体格。他的和善透过他丑陋的脸闪耀出光芒。雷诺兹的画像没有将他理想化:厚唇,微缩的前额,前伸的鼻子,忧郁的双眼。漫画家如亨利·邦伯里加宽他的嘴,拉长他的鼻子;而《伦敦信使》(London Packet)杂志则形容他为巨猿。城内流传着有关他言行的上百处错误及他对美丽的玛丽·霍内克的暗恋。
他的朋友知道他的错误只在表面,隐藏其内的是一个充满爱意、善良而且几乎招致毁灭的慷慨的灵魂。博斯韦尔也形容他是“所有生存者当中最慷慨的人,由于他的喜剧,他现已储存了一大笔钱,所有的穷人却依赖他”。他没钱给时,他借贷以应付这些有求于他的穷人所需。他求助于加里克(尚未退还40英镑给加里克)预付60英镑给他,他答应以另一个剧本偿还。加里克给了他。哥尔斯密死时共负债2000英镑。约翰逊问道:“曾经有哪位诗人得到如此的信任吗?”
1774年,正打算前往一个俱乐部时,他遭到热病的侵袭。他坚持为自己开药方,却忘了伯克勒丝的忠告:他应该只为他的敌人开药方。他服了一种专利药品,结果病情更加恶化。一位医生找来时,已是回天乏术。他死于4月4日,年仅44岁。一群吊丧者群集在他尸体周围,都是一些几乎全靠他的周济而生活的朴实的男人和女人。他被安葬在教堂的墓地,不过他的朋友坚持应该在大教堂中为他设立纪念碑。诺莱肯斯刻纪念碑,约翰逊写墓志铭。作者在《和善的人》中的台词似乎更适合来纪念他:“最伟大与最好的人生不过是一个早熟的孩子,必须稍加纵容与哄诱,直到他入睡为止,而你一切的挂虑都成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