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逊第一眼看到伦敦时(1737年),心里有着贞洁者的恐惧:
这里有的是恶念、劫掠、事故杂陈,
不是来群暴民,就是来场大火;
处处埋伏着残酷的恶汉的伏兵,
凶狠的律师也踱着方步等待猎物;
倒塌的房子在你头顶隆隆作响,
还有一个女无神论者 烦死你。
当然,这种情形只不过是伦敦的某一面。3年后,约翰逊就说伦敦是“一个以财富、商业和物产闻名的城市,市民彬彬有礼,不过堆积如山的污物使野蛮人都会看得目瞪口呆”。这个时期,市政当局把街道的清洁工作交给市民,市民奉命保持自己家前面的马路或土地路况的良好。1762年的《威斯敏斯特铺路法案》(The Westminster Paving Acts)规定,由市政当局派人员清洁道路、收集垃圾、铺修交通要道,还建立地下排水系统,不久之后伦敦市各区也纷纷效法。新马路开得笔直,房舍也建得更坚固,使这个老迈的都市流露出较有朝气的气息。
当时没有公众消防队,只靠保险公司的自用救火队来减少他们自己的损失。煤烟和浓雾时常混在一起笼罩住这个城市,这个烟幕之厚使人分辨不清来人是敌是友。天空晴朗之日,街道因色彩缤纷的店铺显得极为灿烂。在斯特兰街上,全欧洲最大、货色最齐全的商店玻璃后面排列着半个世界的产品。离此不远,就是各行各业的千万家店铺,陶器场、玻璃工厂、锻冶场和酒厂都到处可见,工匠和商贩的响声充斥街道。要是想要有较为安静的环境、清新的空气,可以到圣詹姆士公园流连,或是到林荫道上去观赏迷人的小姐摆动她们的宽裙,展露丝鞋。早晨可以到牧场去向挤奶的女佣买鲜奶。到了夜晚,可以跟博斯韦尔一样地踱方步找妓女,或是静静地等着去瞧那被夜色覆盖的一大堆罪恶。若向西行,可以在海德公园骑马或驾马车。公园里有的是最壮观的游乐场所:瓦克西豪游客杂陈,花园占地数英亩,还有夹道的林木;兰拉格则有宽敞的一层层圆顶建筑物,莫扎特才8岁时就曾在此处表演过。
穷人有穷人的酒肆,中上阶层有他们的俱乐部,旅店则向各个阶层的人士开放。一家叫野猪头,一家叫米特的,是“文坛权威”(指约翰逊)用膳的地方。还有哥尔斯密喜爱的“环球”(Globe)。还有一家叫“魔鬼客栈”的,招待过从琼森到约翰逊等著名人物。有两家都叫塔克的商店——一家是斯特兰街上的咖啡室,另一家是吉尔德街上的客栈,这家客栈后来成为“俱乐部”的会址。妇女也跟男人一样到客栈去,不过有些是去出卖肉体的。在怀特或奥尔马克等俱乐部,富豪聚集在隐秘之处喝酒、赌博。还有的就是戏院,在那里人们各显神通,炫耀名角。
戏院附近就是妓院。布道者抱怨说:“正戏和中间插戏倒真的有很多卑贱、懒散、不务正业的人去观赏,不过,戏一散这些人就跑到妓院寻芳去了。”只要行有余力,几乎每个阶层的人都把钱花在嫖妓上,而且一致体谅这种行为对男人来说是潮流所趋、是无可避免的情事。有些黑人妓女甚至连达官显爵都成为入幕嘉宾。博斯韦尔就记载过彭布罗克爵士在“一家纯黑人妓院”过夜之后精疲力竭。
贫民窟依旧存在,下层阶级一家大小一张床是常有的事。赤贫的人住在潮湿、无暖气的地下室,或无顶的顶楼,有些睡在墙角、门旁或摊棚底下。约翰逊告诉雷诺兹小姐说:“他凌晨一两点钟回到寓所时,时常看见可怜的小孩睡在门槛和畜舍,他总是放些零钱在他们手心,好让他们买早点。”某位行政长官对约翰逊说,每个礼拜总有20个以上的伦敦居民饿死。瘟疫时常传遍整个城市。即使如此,伦敦的人口还是从1700年的67.4万人增加到1800年的90万人,其原因可能是无地农民的迁入,加之工商业发达。
泰晤士河及河上的码头挤满了商人和货物。当时一个人记载道:“整个泰晤士河河面摆满了小船、驳船、小舟、渡船等,在那3座桥下穿梭来回,船帆绵延数英里,使人以为全世界的船只都集拢到这里来了。”这个时期新增了两座桥梁:布拉克弗莱桥和巴特瑟桥。卡纳莱托从威尼斯来伦敦时(1746年、1751年)就画过这个城市、这条河川的壮丽景色,这些图画使受过教育的欧洲人了解伦敦发展成为基督教世界主要港口的情况。
自古罗马以来(除了君士坦丁堡之外),历史上从未有过这么广阔、富庶、复杂的城市。圣詹姆士王宫里的国王、王后及其侍从、宫廷和宫廷里的庆典;肥胖的高级教士在教堂里喃喃地说着催眠似的公式话,谦卑的信徒则从现实中获得安息、祈求圣神赐助;国会中上、下议院的议员们则以人民幸福作为他们玩政治象棋时的棋子,宅第里的市长老爷和身着制服的听差把关于教堂和妓院的训令拟定,一面为如何来控制下一次瘟疫或暴动而伤脑筋;管区里的士兵则一面嬉戏一面和少女打情骂俏,污染空气;店里的裁缝师傅则绕着针线忙碌着,修水管的忙着吸进铅质,珠宝商、钟表商、补鞋匠、理烫发业者,卖酒的人也赶着供应绅士淑女的需求;格拉伯街或舰队街上为人捉刀的作家则忙着为客户撰稿,整垮官爷们,向国王挑战;牢里的男女囚犯,不是感染流行病死去,就是即将出狱去做更大的案子;出租的民房和地窖里那些饥饿、不幸、落魄的人则卖力、永无休止地制造着跟自己一样的下一代。
虽然有这一切,约翰逊和为他写传记的人还是喜爱伦敦。博斯韦尔很景仰“那份自由和奇想……及奇奇怪怪的人,一大堆的群众与各行各业的那份匆忙和喧嚷,许多大众游乐场所,高贵的教堂和宏伟的建筑……追求自己最惬意的事物而不被发现,也没人盯着你的那份满足。”约翰逊则享受着,同时加深着“整个伦敦人谈话的洪流”,以一句极具权威性的话来总结这件事,他说:“对伦敦厌倦的人也就感到人生乏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