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古斯都公爵在征得远行中的歌德的同意后,重新任命了一位枢密院的枢密长。于是,歌德得以请辞所有的公职,仅留下教育长一职,而且此后他对枢密院仅居于顾问性质。奥古斯都公爵是一个宽厚的人,不过如今他有了其他的知己,而且对歌德重新改写的《艾格蒙》中的半共和思想,他也不大喜欢。读者几乎已经把歌德忘了。他们接纳了一位新诗人席勒。读者对席勒的《强盗》一剧极为欣赏,而该剧满溢的反叛性与激烈的感情,对于已走向古典的秩序与收敛的歌德而言,似乎已显得荒谬而欠成熟了。夏洛特给予歌德冷淡的接待。对歌德一别经年,迟迟不归,对意大利的念念不忘等,夏洛特很是厌恶。也许是她已风闻罗马画室里那些模特的事也未可知。按夏洛特的记载,歌德返国后他们第一次的晤面“简直就是虚伪,我们之间什么也没谈,谈的尽是无聊的应酬话”。其后她即前往寇克堡小住,于是歌德便想到了克丽斯汀·乌尔皮乌斯。
克丽斯汀步入歌德的生命中,起于1788年7月12日,这天她替她哥哥带个口信。她23岁,在一家工厂做人造花。歌德为她的清新、单纯及初绽的女性美所动。于是歌德雇她到别墅来当管家,不久,她就做了他的情妇。她没有读过书,而且据歌德说“根本不懂得诗”。然而她很信赖地把自己交给了歌德,而且给他以肉体上的满足,这正是夏洛特拒绝的。1789年11月,她即将临盆,歌德把她带到魏玛的家,而且对外公开,此时除了在名分上,她已是歌德的妻子。夏洛特与朝臣们对他这种有失身份的行径,大表震惊。这种反应颇令歌德与克丽斯汀痛苦。不过,原是此中老手的奥古斯都公爵,还是愿意做这个孩子的教父。孩子在1789年圣诞节出生,严峻而宽厚的赫尔德在给孩子施洗后,替他命名为奥古斯都。
一向都是情人的歌德,如今也为人父了,他在他的儿子与那个小妇人中,得到了快乐。她为他理家,满怀爱意地依顺着他,即使有时并不懂他,对他生活起居上的照顾更是无微不至。歌德对一位朋友说:“从她第一次迈进这个门槛,我对她就只有喜爱。”在歌德眼中她唯一的缺点是,她比自己更爱酒,因此有些时候,她几乎醉到失态。她常去看戏,也常去跳舞,此时歌德则在家里把她写进他的新作《罗马挽歌》(R?mische Elegien,1789—1790年)里。其实《罗马挽歌》里毫无悲切的成分,这个名字的由来,是诗中用的是六韵步和五韵步的扬抑抑格挽诗音节之故。而且其主题也跟罗马无关,是写一个快乐的寡妇,我们不难由她看到克丽斯汀的面貌:
永恒的罗马,所有你神圣的墙垛内,
都充满了生命;然而于我,则全是寂静死灭的。
啊,谁会对我低语呢?何时我才得在窗前看到
那美丽而已枯萎的形象的再生……
不要丧气吧,我爱,说什么不久你也要降服!
相信我;你并不鲁莽,我信得过;
我只尊崇我所感……
伟大的亚历山大、恺撒、亨利、腓特烈,
会欣然给我以其一半的荣耀,
而我只能给他们一晚这卧榻;
可是,天呀!他们却让阎王管住了不放。
所以啊,你活着的快活起来吧,于你充满爱的家园,
在冥河的哀浪打湿你逃亡的双脚之前。
那个俏丽的寡妇,可能是在罗马的一段情,不过这几行诗句的热力,则是得自克丽斯汀无疑,不论怎么说,歌德不是在学艺术吗?——
然而这也得十分用心,以敏感的手,
显出她柔美的胸线,并让
聪慧的手指顺着光润的股线滑下,
就这样,我探索那个古雕塑家的手艺,
思量、比较、体会,
以有感的眼观察,
以能看的手感触。
魏玛的仕女们对歌德把女性的魅力做这种贬抑的呈露,颇为不悦。端庄的夏洛特对她心中英雄的堕落,也很是痛惜。连奥古斯都公爵也有些不快,好在不久就消气了。公爵夫人自意大利返国时,他派歌德前往威尼斯护侍她。歌德在意大利的这段期间(1790年3—6月)过得很不愉快。他很思念克丽斯汀,便把怒气发在意大利的店铺老板及写《现在与永远》(Venezianische Epigramme)上,这是他作品中最差的一部。
从威尼斯返回德国后,他发现法国大革命在德国的青年中掀起了狂潮,也吓坏了德国的统治阶层。他的许多朋友,包括维兰德与赫尔德在内,都为法国君主专制的推翻而喝彩。歌德察觉到所有的君主专制政体都已受到威胁,他的立场与奥古斯都公爵一样,并建议公爵提高警觉。他说,有那么多的人“手里拿着风箱到处煽风点火,所以我看他们最好还是备点冷水”好管住烈火。他奉奥古斯都公爵之命,参与了第一次反法的联合阵线。瓦尔米之役他亲临其阵(1792年9月20日),在炮火中沉着应战,也分尝了失败的苦果。一位德国军官在日记中记道,有人问歌德对此役的观感,歌德回答说:“从此时此地开始,将展开世界历史的新纪元。”关于此话的真实性,我们无法证实。不论怎么说,歌德回到魏玛后,撰文猛力抨击革命,而此时革命已进入如火如荼的阶段(1792—1794年)。
这种转变在歌德成长的自然发展上,也可以得到印证。歌德已由热爱自由迈进对秩序的向往。他对民主政治制度不热心,他认为这种体制真要施行起来,必成为一个幼稚、无知、迷信而野蛮的国家。歌德在他自己的天地里是宽宏大量的,并把他的部分收入默默用作慈善工作,但是他远离群众。在群众或陌生人前,他既高傲又怯弱地不能跟别人打成一片,他只有在自己的家里才有快乐。1790年至1794年这几年里,歌德跌入一种抑郁的蛰伏状态,在此期间他觉察到席勒蓬勃的生命力与未可限量的才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