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践理性批判》(1788)

时间:2024-11-21 22:26:09关键词:康德

由于第一批判讨论到纯粹理性不能证明自由意志,又因为康德的观点,即道德要求这样的自由,理性的作用似乎已经离开了道德,正如神学缺乏合理推理的基础。更糟的是启蒙运动由于怀疑一位信赏必罚的上帝存在,而削弱了宗教的道德基础。假如这些传统的道德支柱崩溃了,文明如何能够残存?康德坦然以启蒙运动者的门徒自诩,负有为道德规范寻求某种合理根据的义务。在一篇名为《道德形而上学的基本原则》(1785年)的论文中,他拒绝自由思想家们把道德置于个人或种族经验基础之上的企图。这样一种后天的由来将使道德原则失去普遍性和绝对性,以他的判断是一种坚实的伦理要求。他以特有的自信宣称:“很明显,一切道德概念有它们的地位和起源,完全先天于理性之中。”他的第二本巨著《实践理性批判》(Kritik der Praktischen Vernunft)就是打算发现和阐明这种地位和起源。它将分析道德的先天因素有如第一批判对知识先天因素的分析。

每个人(康德认为)具有一种良知和责任感,有遵从道德法则的意识。这种道德意识时常和我们的本能欲望冲突,但是我们认为比起快乐的追求,它是一种更高的因素,它不是经验的产物,它是我们与生俱来的心理构造的一部分像范畴一样,它是赋予各种民族的心灵的裁判所。它是绝对的,它无条件地命令我们,没有例外或赦免,为自己的理由行使权利,它是以自我为目的,而不是获取快乐或奖赏或一些其他幸福的手段。它的命令是无上的。

“无上命令”(categorical imperative)具有两种形式。第一,“一切行为应遵从你意志的规律(maxim),则能永远有效地作为普遍立法的原则。”假如其他人的一切行动也像你一样,则一切将是美满的。这种“黄金律的变异”(Variation of the Golden Rule)是“纯粹实践理性的根本法则”,而且是“绝对至善的公式”。第二,“一切行为要合乎人道(humanity),无论对你的同胞或是任何其他人,在任何情形下总要当作目的,而不要仅仅作为一种手段。”康德宣告了这种原则,比起美国或法国的人权宣言更具革命性。

道德责任感是某些自由意志的附加证据。倘若我们没有自由去做或者不去做,倘若我们的行动仅仅是联系在机械因果牢不可破的链锁里,则我们将如何能有这种责任意识呢?没有自由的意志,人格将是无意义的。假如人格没有意义,生命也同样无意义。因此,假如生命是无意义的,宇宙也将是同样无意义了!康德认为这种决定论的逻辑显然是不可避免的,而自由抉择如何介入(他自认的)那个很明显被机械法则支配的客观世界呢?他的答复是文字晦涩的杰作。他提醒我们,机械法则是一种心理的建构、一种计划,心灵由其因果关系的范畴,强使时空世界成为与其协调一致的组合。因此,我们对现象世界的范畴给予限制,而且因此承认我们不知道实体世界(the noumenal world)——现象后面的物自体——的性质,我们不能假定终极存在也同样地具有我们为现象建构的法则。而且,因为我们承认我们自己知道的只是现象本身——只是知觉和观念的世界——而不知道内在和实体心灵的性质。我们不能假定因果法则好像是支配我们身体(包括我们的大脑)的行动,也同样应用于我们心理过程背后的终极精神存在的意志作用。在时间观念和空间现象世界的机械论背后,没有时空的实体世界的终极的内部或外部存在,可能会有自由。我们的行动和观念一旦进入了可感觉的肉体或心理事件的世界里,也就被决定了。在它们起源的无感觉的灵魂中,他们可能一直是自由的。“在这种情形之下,自由和本性……能一并存在。”我们无法证明这个,但是我们可以合法地假定它包含在我们道德意识的命令特性之中,假如没有它,我们的道德生活将化为乌有。

《实践理性批判》(1788)

毕竟(康德说),为什么我们不把优位让给实践理性,让它超过思辨理性呢?科学,似乎使我们不会成为机器人,终究是一种思辨——一种结论永久有效与方法时常改变的赌博。我们有理由发现人的意志应该比智力更为根本,智力是被意志炼铸的一种工具,用来处理外部的和机械的世界,它将不会是利用智力而成为人格的主使者。

但是,假如道德意识保证我们设定一种自由意志的限度,那也是为了保证我们相信灵魂不灭,因为我们的道德意识怂恿我们趋向于被我们的本能冲动一再挫败的“圆满”(perfection)。在我们短暂的尘世生命里,我们不能达到这个“圆满”。我们必须设定:如果这个世界有任何正义,我们被赋予的,是为了我们的道德成就,在死后持续生命。假如也同样地设定一位公正的上帝存在,这也是被实践的理性保证的。世间的幸福往往不是与美德一致,我们总觉得在美德与幸福之间的平衡,有些方面需要加以重建,只有在假设有一位将实现这一调和的神,才使之成为可能。“于是,一切自然的一种起因的存在,有别于自然本身,而且包含幸福与道德的真正调和……的原则,也同样地(为实践理性)设定。”

康德倒转通常的程序:不把道德意识和规范当作源自上帝(如神学家所说的),而从道德意识演绎出上帝。我们必须想象我们的责任不是作为“外在意志的恣意训令,而是当作每个自身自由意志的根本法则”。无论如何,因为意志和上帝同属于实体世界,我们应该当作神圣的命令来接受这些责任。“我们将不把(道德的)行为视为义务的,因为那是上帝的命令。但是我们将把它们当作神圣的命令来关心,因为我们对行为负有将它演绎成自由意志的义务。”

假如所有这些意志性的思想稍稍难解的话,那可能由于康德并不太热衷于对伏尔泰与卢梭的调停。《纯粹理性批判》在供认纯粹理性不能证明意志自由、不朽或上帝,比起伏尔泰已经有了很大的进步。但是,康德发现卢梭的教条理性——觉醒、感觉优位和人类道德衍生宗教——才能逃避不可知论、道德的崩溃及沃尔纳的警察。他以为卢梭将他从伦理的“独断论睡梦”中惊醒,正如休谟把他从形而上学的独断睡梦中唤醒一样。第一批判属于启蒙运动,而第二批判属于浪漫运动。企图结合这两个方面是哲学史上最艰难的工作之一。海涅把这种企图归之于对大众需要的挂念,教授看到他的忠实仆人拉莫普为上帝的死亡悲叹:“然后,康德给予怜悯,并表示他自己不只是一位伟大的哲学家,也是一位善良的人。接着他半仁慈地、半讽刺地说道‘年老的拉莫普必须有一位上帝,否则他不能快乐……至于我自己,有实践理性就能保证上帝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