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卡捷琳娜执政初期如同其他哲学家一样,以和平为其崇高的目标。她宣称帝国的内部问题已足以吸引她的全部注意力了,因此,能相安无事的话,她要避免涉外争端。她延续彼得三世对普鲁士的和平态度,并终止与丹麦的战争。1762年,她拒绝征服库尔兰的建议,也拒绝干涉波兰事务的主张。她说:“我有足够的百姓可以共同地快乐生活在一堂,那一小撮土地对我的安适毫无助益。”她裁减军队,漠视军备,试图与土耳其谈判,订立永久性和约。
然而,她愈研判俄国地图,愈发现俄国疆界的不妥。就其东面而言,帝国本身有乌拉山与里海为屏,边界很是安全的。其北为冰所护。但是西面,因瑞典据有芬兰的一部分,从而这一输给彼得大帝大块领土心有不甘的国家,随时都有发动反攻的可能。波兰与普鲁士更封住其迈向欧洲的通路,也阻止了“欧化”的进行。其南,鞑靼人正被一个为土耳其控制的可汗统治着,而这正堵塞俄国通往黑海的出路。历史给予俄国的竟是这样一种令人懊恼的状况,如此不利的地理情势、如此不安的边界。老将明尼希和年轻的将领格里格里·奥尔弗都曾私下告诉她,黑海若能为俄国南界,将是最为完满的一件大事;而若俄国能获得君士坦丁堡,控制博斯普鲁斯海峡,又是如何令人称心快意。纳卡塔·帕恩是她1763年到1780年的外交部长,他一直思索如何提高俄国对波兰的影响力,及如何防止那片无防卫性的土地落入普鲁士的掌握中。
叶卡捷琳娜终为他们的意见所动。她一直急切地希望这个她心爱的国家,在政治上的地位能与其地图上的地位相称。在她继位的一年内,她即刻确立了外交政策,不为其他,只为使俄国成为欧陆的中心强权。她在给俄驻华沙大使凯泽林伯爵的信上说:“我告诉你,我的目标是要与所有的强权建立友谊,建立武装的联盟,因而我经常能够投向被压迫的一边,而成为欧洲的仲裁者。”
有很多时候,她几乎完全达到目标。首先,在退出“七年战争”后,她实际上决定了那次全欧的战斗的结果,也就是让腓特烈大帝占了些上风。1764年,她与腓特烈签了一份条约,此为后来瓜分波兰的前奏。她利用丹麦需要俄罗斯支持对抗瑞典的机会,控制丹麦的外交政策。1779年,她充当腓特烈与约瑟夫《特斯岑和约》的仲裁人,俨然成为日耳曼帝国宪法的保护人。1780年,她联合丹麦、瑞典、普鲁士、奥地利和葡萄牙组成“武装中立联盟”,以保护英国与其殖民地战争中的商船:中立国船只除非载有军火,否则一概免受任何一方的武装攻击;同时,主张封锁务必要实际封锁,才具有法律效力,才需要遵守,若仅为纸上封锁则否。
早在欧洲诸国联盟的第二度大改变以前,争取黑海控制权这一无法压制的冲突就已开始了。叶卡捷琳娜第一次对土耳其战役是她入侵波兰的奇异的意外结果。她那时正派军入侵波兰,帮助非天主教徒向占多数的天主教徒争取平等权。天主教徒鼓动教廷大使向土耳其解释这是土耳其进攻俄罗斯的最佳时机。法国也附议,并敦促瑞典和克里米亚加入攻击行列。伏尔泰为岌岌可危的女皇感到忧伤。这一情势几乎使他改变对天主教的看法。的确,在1768年11月的一封信上,他曾建议叶卡捷琳娜兴起神圣义战,打垮异教徒:
你不顾及教廷大使的威胁,迫使波兰人要宽容、要快乐,而你却因此与穆斯林有了瓜葛。若他们对你开战,或许彼得大帝要将君士坦丁堡收为俄罗斯帝国首都的理想就会实现……我想,若土耳其人被逐出欧洲,那将只有俄罗斯人才做得到……羞辱他们是不够的,必须要永远将他们逐退。
瑞典拒绝参与进攻俄罗斯,克里米亚的鞑靼族却大肆蹂躏俄罗斯在塞尔维亚的殖民地。一支土耳其的10万大军更向波多里亚进发,与波兰邦联军会合。叶卡捷琳娜拒绝从波兰撤军。她派出3万名士兵,由亚历山大·戈利岑和彼得·鲁缅采夫统率,前去逐退鞑靼人,制止土耳其人。有人告诉她敌人为数很多时,她答复道:“罗马人并不关心其敌人的多寡,他们只问道‘敌人在何处?’”于是鞑靼人被逐退了。顿河口的亚速和塔甘罗格为俄军攻下,1.7万人的俄军也在卡古尔一地,击败了15万人的土军(1770年)。鲁缅采夫继续往前推进,最后远至布加勒斯特,在那里,他受到东正教人民的狂热欢迎。1771年,瓦西里·密克海洛维奇·多尔戈鲁基横扫克里米亚,土耳其在那个地区的统治也因之告终了。阿历克谢·奥尔弗的战绩更是辉煌,他率舰队由英吉利海峡、大西洋,以达地中海,将土耳其在希俄斯岛的海军击溃,并将其歼灭在彻斯米附近(1770年7月)。但是俄国舰队本身的损耗也极其沉重,不能再度求取胜利之果。
然而,其他的一些事没能令叶卡捷琳娜这么称心。一场瘟疫在多瑙河岸俄军阵营中爆发了,然后扩至莫斯科,1770年夏,莫斯科竟然在一天之内就有1000人病亡。她也知道腓特烈大帝对她帝国与权力的扩大,侧目相视,大起疑心。同时,由于俄国向奥地利在巴尔干半岛的疆界推进,约瑟夫二世也深受其扰。而法国对强化他的盟友土耳其更是不遗余力,英国则更激烈地反对俄国控有博斯普鲁斯海峡,瑞典则在等待良机的出现。叶卡捷琳娜于是邀请土耳其人和谈解决战争,土耳其人如期赴约,但由于叶卡捷琳娜坚持克里米亚的独立,和议受阻。1773年,战事又起。
1774年1月,穆斯塔法三世驾崩,其继承者认为土耳其已达极端混乱与匮乏的阶段,而足以危害到其成为一个欧洲国家。于是,1774年7月21日签了《库查克—卡纳基和约》(Kuchuk Kainarji),承认克里米亚独立(当时由鞑靼人统治),将亚速、刻赤、叶尼卡、卡勃姆割让给俄国;黑海、博斯普鲁斯海峡、达达尼尔海峡对俄国船舶开放,并赔偿俄国战资450万卢布;对涉入反叛土耳其长官的基督徒,更给以特赦;最后承认俄国对土耳其的保护权。这可以说是俄国缔结的和约中,获益最多的一次了。俄国现在已成为黑海海权国。克里米亚和俄国南部的其他鞑靼人地区,现在也成为俄国不久要征服而占有之地,本为怀疑论者的女皇,现在大可以信仰的护卫者自居了。叶卡捷琳娜被胜利冲昏了头,更梦想着要解放或者说征服希腊,而要为她的孙儿君士坦丁在君士坦丁堡加冕为帝国的元首。她令伏尔泰那一年老的心灵心花怒放,因为她要令奥林匹克大赛复起的远景再度浮现,成为事实。“在雅典的(狄奥尼索)剧场上,我们将可看到希腊剧人演出的古希腊悲剧。”但是,思及军队已疲乏不堪、财库耗尽后,她又说:“我必须谨慎而有节制地行事,我要说,在世界上,和平比最好的战争都要好。”
现在她已经取代腓特烈成为欧洲最有名望的君王,她对目标的坚定追求、她权力的惊人扩张,无不令人惊讶诧异。奥地利的约瑟夫二世本来一直拜服腓特烈二世的天才,现在则转向女皇了。在取道前往莫基廖夫旅行后,他直往圣彼得堡奔去。他会见了女皇,恳求与她联盟。1781年5月,她与约瑟夫签约,约定在波兰联合行动,同时联合对抗土耳其。
此时,波特金也在南部扬威立名,他在那里组织、装备并给养一支30万人的海军,建立黑海舰队,以塞瓦斯托波尔和敖德萨两港为基地,以赫尔松为军火基地,拓殖鲜为人居的俄国南部。他在那里建立村落和城镇,建造工厂,供给殖民地无数的家畜、工具和种子——所有这些行为,都为基地提供补给,以便兴起战役,将克里米亚并入叶卡捷琳娜的帝国辖域内,或者替她本人戴一顶王冠。克里米亚的鞑靼人此时正闹内讧而告分裂。波特金以贿赂的手段软化其诸族头目。最后,他攻入半岛时(1782年12月),只遭到些微的抵抗,1783年4月8日,在土耳其无效的抗议之下,克里米亚终于被归并入俄国的领域之内。波特金成为野战军元帅、战争学院院长、塔瑞斯亲王及克里米亚的将军首长,女皇额外赏赐他1万卢布。波特金将这笔赏金花在女人、酒和美食上。
叶卡捷琳娜也觉得是该缓和与轻松的时候了。她将欢乐与正事一起进行,她安排一次路上与水上的壮丽“巡礼”,来检视她征服的地方,而且使其百姓和全欧洲人对她宫廷的辉煌功勋与庞大财富留下深刻的印象。1787年1月2日,她身裹皮裘,离开冬宫,开始踏上漫长的旅程,她的交通工具是驿车,其形奇大,除了载负她发了福的身躯外,更载有她当时的情夫马莫诺夫、她的第一侍候宫女、一只哈巴狗和一座小型图书馆。随行的有14部马车和170部雪车,上载有奥地利大使、英国大使与法国大使——库本兹、弗特兹泊特、塞居尔伯爵,及利涅·查理亲王,一队军官、朝臣、乐师和仆从。波得姆恩已于几天前前往克里米亚,他在路上安排了几百只火炬,照亮了沿途,并准备晚宴和安排妥当所有人马的宿处。在主要城市,叶卡捷琳娜接见当地长官,调查该地的情况,询问诸事,赏罚一番,这时扈从就跟着休息一两天。沿途的每一城镇,受到波得姆恩的警告和指示,表现出最佳状况,大肆冲洗粉刷,以便快乐地迎接女皇的到来,其盛况实属空前。
到达基辅时,陆上行宫在波得姆恩的指挥下,转至他特别配置与装饰的87只船舰上。皇家人马一行弃车登船,直下第聂伯河。沿河,叶卡捷琳娜看到许多“波得姆恩式的村落”,这是聪明奇巧的塔瑞斯亲王下令的统一修饰,用以博女皇欢心的,可能也为了给外国使节一个美好的印象:繁华的俄国。有些繁华景象是波得姆恩的创作,但有些是真实的。“沿着河岸建造假村落,制造农业进步的幻象,这是叶卡捷琳娜外交家惊人的杰作。”利涅亲王曾几次上岸观察其幕后,知悉一切,而他记述波得姆恩虽使出一些障眼魔法,却深深地给自己留下印象,“那刚刚在发展、成长的工厂、村落,由树木隔开的整齐而标准的街道,是一种上等建筑”。叶卡捷琳娜也许未受骗,但她可能如同塞居尔一样认为,或许这些市镇的繁华与洁净只是过眼云烟,塞瓦斯托波尔的真实世界——建立在克里米亚已两年有余的商镇、堡垒和港口,也已令波得姆恩有资格享有她的奖勋了。利涅亲王认识每位欧洲名人,称他是“我们遇见过的人中最为特殊者”。
在坎弗,曾得她的爱护与受她赐位的波兰王斯坦尼斯拉斯·波尼亚托夫斯基前来向她致敬。沿第聂伯河而下至凯达克时,约瑟夫二世也前来加入行列,然后一并上行到赫尔松港,直到克里米亚。在那里,女皇、皇帝和将军首长一道编织驱逐土耳其人出欧洲的美梦:叶卡捷琳娜欲占有君士坦丁堡,约瑟夫要吞并巴尔干,波得姆恩要成为达卡之王。这时,英国与普鲁士建议土耳其的阿伯德·哈密帝苏丹,乘俄人疏于警戒时,进攻俄国。俄驻君士坦丁堡大使的无礼行为,更提供另一个借口。苏丹将俄国大使逮捕下狱,开启圣战,要求归还克里米亚以为回复和平的条件。1787年8月,土军主力通过多瑙河,向乌克兰进发。
波得姆恩的庆功宴来得太早了。俄军此时对决定性的一战尚未准备妥当。他劝女皇让出克里米亚,但她对这种反常的胆怯表现,马上加以拒斥,她命令他和萨沃罗夫、鲁缅采夫三人各率其现有部队,前往应战,她个人退守圣彼得堡。萨沃罗夫在卡勃姆一地将土耳其人击垮,波得姆恩包围并控制德涅斯特河和布格河两河出海口的奥卡克弗城。穆斯林与基督徒两方的十字军,在俄国南部会战时,瑞典觉得收复失去山河的时机已经来到。由于受到英、普的鼓励,古斯塔夫三世重新与土耳其结盟,共同要求叶卡捷琳娜归还芬兰与卡累利阿给瑞典,而克里米亚归还土耳其。1799年7月9日,瑞典舰队在波罗的海决定性地击败了俄舰队。瑞典的隆隆炮声在冬宫都可闻及。叶卡捷琳娜也打算要撤出首都。然而,她的大臣不久即成功地说服瑞典签订和约(1790年8月15日)。
现在,她可以集中武力来对抗土耳其了,而奥地利也与俄国并肩作战。波得姆恩命令其属下,不计任何代价进行攻击,终于结束围城之役,但其胜利也付出了俄军8000人的生命,同时战斗的狂怒于一阵滥杀(1788年12月17日)后始告停息。波得姆恩继续攻打本德城,奥军则攻陷贝尔格莱德城,萨沃罗夫再度击溃土军于瑞姆尼克(1789年9月22日)。土耳其似乎已注定失败了。
此时,各国政府深觉这种情势必须要大家联合行动对抗叶卡捷琳娜才可,否则阻止不了具有战略地位的博斯普鲁斯海峡落入她的手中,而俄国也将成为欧洲的主人。腓特烈大帝死后(1786年),其继承者腓特烈·威廉二世看到俄国欲长驱直入君士坦丁堡、席卷巴尔干的态势,感到极度不安。深恐夹在日趋壮大的俄奥两国之间的普鲁士,不久将会受其掌握。1790年1月31日,他与土耳其政府签了协定,向俄、奥宣战,除非土耳其收复其失去的山河,否则他不准备休兵。
政治形势对叶卡捷琳娜渐渐不利。奥属尼德兰的叛乱和匈牙利的不安,削弱了约瑟夫二世的力量。1790年2月20日,约瑟夫二世驾崩,其继承者与土耳其签订休战协定。英国与普鲁士再度敦促叶卡捷琳娜归还所有战争中取得的领土,订定和约。她拒绝了,因为奥卡克弗的攻陷已使俄国通向黑海的路线畅通。同时,她手下的大将更是连战皆捷,更因萨沃罗夫和波得姆恩攻获伊兹密尔城(1790年12月22日)而达到胜利的最顶峰。在攻取这座土耳其在多瑙河上的重要据点时,俄军损兵折将达万人之多,而土军更阵亡了3万人。在这场浴血战之后,精疲力竭的波得姆恩陷入狂放的怠惰和与他侄女放荡无耻的乱伦生活中。1791年10月15日,他死于雅士城附近的一条大路上。叶卡捷琳娜闻及其死讯的那天,一连昏倒3次。
1791年3月,小威廉·皮特向英国议会提议,向俄国提出最后通牒,要其归还所有在这次战役中从土耳其取得的领土,而他也准备派遣英国舰队驶入波罗的海,以示作战的决心。叶卡捷琳娜并未答复。英国议会知悉英国商人对俄国贸易的损失深感伤痛后,劝皮特打消此意。此时,土耳其也已精力丧尽,于是宣布放弃奋斗,签订《雅士和约》(1792年1月9日)。该约承认俄国控有克里米亚和德涅斯特、布格两河盆地。叶卡捷琳娜并未攻达君士坦丁堡,但她已达她政治生涯的最高峰,她是当时欧洲最有权力的统治者,也是那个世纪最不平凡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