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瑟夫在衷心哀悼现在才认识其伟大的母亲后,自觉已无任何束缚,可以尽行其改革的思想。他是奥地利、匈牙利、波希米亚、尼德兰南部等地的专制君主。其弟利奥波德在托斯卡纳,也顺其意志,其妹玛丽·安托瓦内特则在法国可以协助他。他深深地感到在此生命和权力的巅峰,已有很好的机会可以掌握。
他的外表如何呢?这时他年已40,仍是盛年,他在秃头上戴上假发时,显得特别英俊。他有一颗机警、几乎过分活跃的心灵,能够赶上时代,然其对历史和人性的知识使他一直不够稳定。他经常觉得时不我待,因此他所犯的错误都是仓促决定的结果,而非出于恶意。从许多故事中可以了解他对别人的不幸极为同情,并愿意改正可以挽回的过失。在工作许可的范围内,他尽可能接近人民。他的生活极为简单,衣着一如普通士兵,避免穿上皇帝的紫袍。他和腓特烈一样没有情妇,也无游乐而不务正业的“希腊朋友”,工作就是他专心致志的情人。与腓特烈一样,他比臣僚还勤奋工作。他对应尽的责任一向谨慎;出外旅行不是为了娱乐和炫耀,而是为了观察和学习。他曾经视察很多国家的工业、艺术、慈善事业、医院、法庭及陆海军编制。他亲自观察王国内各民族、各阶层及其问题。现在他下了一个男子汉能下的决定,要实现哲学家的梦想。“自从我登上皇位,戴上世界上最贵重的皇冠,我已使哲学成为帝国的立法。”欧洲各地的哲学家热切地注视着他的大计划。
第一个困难是要找到与他抱有同样理想的助手。先朝留下的老臣几乎都是上层阶级人士,而其改革会减除他们的特权。考尼茨和斯维顿支持他,两名枢密大臣奎滕伯格和格布勒,及两名维也纳大学教授马提尼和索南费尔都对他颇多鼓励。但是,这些人的下面是一群官僚,他们只知按习惯行事,以服从传统为乐,自然抵制任何革新。约瑟夫太忙而无法注重礼仪。他的待从如同奴仆,命令繁多而使他们无所适从。约瑟夫要求他们向他报告同僚的严重过失,不时诘询他们,并要他们和他一样夙夜辛劳。他承诺在服务10年后,他们或其遗孀可以领取退休金,他们虽感谢他的美意,却怨恨他的手段,仍旧保持他们的自尊。约瑟夫相信其目标绝对正确,以致根本不能容忍任何批评或讨论。他致书舒瓦瑟尔(此时舒瓦瑟尔已安享退休生活)说:“你活得比我幸福得多。我几乎不知幸福何在,而在我走完我替自己决定的路之前,我就会进入老年了。”可是,他永远没有真的活到老年。
他弃绝一切民主思想。他觉得人民尚难做成熟的政治判断;甚至立宪君主政体也无前途可言。如同英国的国会体制,只会形成由反对根本改革的地主和主教组成的封闭社会。约瑟夫认为,只有专制君主政体才能打破习惯与教条的束缚,并保护弱者不受强者的侵犯。因此,他亲自面对一切问题,并发布涉及生活各方面的命令。为使人们服从其命令,他建立一种间谍系统,致使其施惠变质。
其专制部分表现在一支强大常备军的征集,该军队完全不受地方显贵的控制,以全面征兵制的方式来补足兵源,并施以普鲁士纪律的训练。他希望那支军队会加强他在国际上的影响力,并使腓特烈不敢轻举妄动,或许(因为我们这位哲学家也颇有贪图领土之心)这可以使他取得巴伐利亚,并将土耳其人赶出邻近的巴尔干半岛。他任命“法学家委员会”修改并编纂法典。经过6年的努力,该委员会印行了一本民事诉讼法典。刑罚已经减轻,并废止死刑(在那个时代英国仍有100种罪名要处以死刑)。魔术、巫术及叛教不再受法律的处罚。法律禁止决斗,决斗中杀人视同谋杀。婚姻成为一种民事契约,政府允许人们离婚。地方法官须经特殊训练,并通过艰难的考试。许多宗教法庭被废止。人民在法律面前一律平等。一位贵族被施以枷刑而受人耻笑,而另一位被罚清扫街道时,全国贵族大为震惊。
1781年至1785年一连串的命令,废止了农奴制度。任何人皆有权迁移、转职、拥有财产和因互相同意而结婚,国家指派特别检察官以保障农民的新自由。贵族失去对佃农的刑事管辖权,但为避免领地荒芜,规定地主仍可要求从前的农奴提供某种惯有的劳动。
约瑟夫相信《基尔特规程》有碍经济发展,因此鼓励资本主义工业,但是他反对增加机器,唯恐“因而摧毁了成千上万人的生活”。他准许工人不必入伍,但他们为了休工假日的减少而牢骚不断。他对商人、制造家及银行家赐予贵族的封号和全国性的表扬。他虽废止或减少多种国内税,仍保留进口货物的保护关税。国内厂商受到保护,外商无法与之竞争,他们竞相提高价格,并生产劣等货品。怨恨奥地利的关税壁垒,普鲁士、萨克森及土耳其也紧闭门户,不准奥地利货品进入。易北河、奥得河、多瑙河等流域骤然失去不少生意,约瑟夫打通一条穿过卡尼克阿尔卑斯山的新路,目的是增加与亚得里亚海各港口之间的陆上贸易。他成立东印度公司,希望经由阜姆(Fiume)及的里雅斯特港两自由港而与东方、非洲和美洲各国贸易。1784年,他和土耳其谈判,签订了通商条约,但是三年后的土奥战争,使多瑙河入黑海的出口尽行关闭,结果多瑙河的商人纷纷破产。
为了促进资本流通,他废止旧有禁止取息的立法,凡贷款取息在5%以下者即为合法,并封犹太银行家为贵族。他提供国家贷款,并准新兴企业短期垄断市场。他采取单一土地税的重农主义思想,土地税率各依其坐落地点及肥瘠而不同,并由大小地主来支付。这项计划若执行,自须先丈量帝国的土地。丈量费用共为1200万基尔德,由地方共同负担。新法规定,农民保有收获或收入的70%,国家得12%,尚余则由封建例费及宗教什一税均分。以前农民应付34%给国家、29%给地主、10%给教会,只有27%留给自己。贵族抗议新划分法会毁了他们;而在匈牙利,他们竟起来反抗。
奥地利、匈牙利及波希米亚的人口,1780年为1870万人,1790年则增至2100万人。根据当时的报告,砖瓦建筑逐渐取代了旧日农村的茅屋,都市建筑也改用砖瓦代替木材。贫穷依然存在,1781年奥皇曾下诏成立“济贫组织”(Armeninstitute),任何无能生活者均有权向其求助,而无须损及自尊。
虽然约瑟夫的官衔包括“基督牧者”、“基督教拥护者”及“天主教信仰的保护者”,但在他获得专制大权不久,即着手减弱教会在其“承继的土地上的地位”,那是指奥地利、匈牙利及波希米亚而言。1781年10月12日,他发布《宽容诏令》(Ediot of Toleration),新教徒和希腊正教徒都可自由建立自己的教堂、学校,而且有权自由集会、拥有财产、进行忏悔和担任军政职务。奥皇劝其人民“避免引起有关信仰的争执……并善待不同教派的人士”。在给斯维顿的一项指令中,约瑟夫坦白说出其灵感的渊源:“我的帝国内不再容许不宽容,帝国会乐于发现它没有使卡拉斯和塞文那类人成为牺牲者……宽容是启蒙主义衍生的结果,而现在全欧洲都在传播这种启蒙主义。它是奠基哲学及建立哲学理论的伟人……只有哲学才是政府应该遵循的道理。”
宽容也有其限制,正如伏尔泰在《论宽容》(“Treatise on Toleration”)一文中定其范围一样(1763年)。某些大臣警告约瑟夫说,假如取消一切限制,各种奇怪的教派势必丛生蔓延,甚至绝对无神论也将获得成长的机会,这样会造成教派纷争、社会纷乱及粉碎一切权威的后果。因此,有人告以几百位波希米亚人自称是自然神论者时(1783年),他断然下令,任何敢如此自称者,“不需要进一步的调查,即应以皮鞭在其屁股上重重地打24下,然后把他送回家”,连续公开做此声称者,将连续地受到同样处罚。某些顽固的自然神论者,被遣往军事辖区管理。
《宽容诏令》发布的结果,使王国内自称为新教徒的数目急速增加,1781年只有7.4万人,1786年竟遽增至15.7万人。自由思想渐有发展,但仍然以私人交际圈为限。兄弟会会员长久以来即已在奥地利生根,曾在维也纳建立分会(1781年),并有许多名流参加(虽则其主张暗含自然神论)而为奥皇保护。一位会员说:“本会的宗旨在于实现政府鼓励的良心和思想的自由,并打击各种教派……的迷信和盲信,这些教派就是这些罪恶的主要支持者。”兄弟会分会仅在维也纳一地就有8个之多。加入该会成为一时风尚,不分男女皆戴上兄弟会的标志,莫扎特还为兄弟会的典礼作曲。约瑟夫终于疑心该会有政治阴谋,1785年他下令维也纳各分会并而为二,各省的省会也只准设一个支会。
约瑟夫任命一个委员会来修改出版检查的法律,1782年依据其修改结果发布了一部新法。该法禁止出版故意攻击基督教的书籍,而内容有“不道德的描述或猥亵的文字者”也在禁止之列。但是,同样查禁“内含几近神话的奇迹、幽灵、神示及同类记述的书籍,只因那些书会使一般人迷信,也会惹来学者的厌烦”。批评和讥嘲的文章即使是攻击奥皇,也准其出版,但应使用作者的真名,并受“诽谤法”的拘束。《罗马禁书一览表》内的书籍置于图书馆中,任学者使用。科学著作完全免受检查。某种学术书籍假如经知名权威担保为纯学术性质,即可免受检查。外语书籍可自由进口与贩售。学术自由扩大了很多。因斯布鲁克大学的14名学生公开向政府检举其教师不该主张这一世界的存在超过6000年以上,约瑟夫很简单地处理此事,他说:“这14名学生应予开除,因为他们的头脑太愚蠢,无法从教育中获得益处。”新法导致教会组织愤怒的抗议。但约瑟夫的答复是,允许维也纳享有完全的出版自由(1787年),甚至在完全获得自由之前,维也纳的出版商即因1782年的法律执行不严,而从中取利:奥地利市面充斥了半色情、透露修女生活、攻击天主教会或天主教本身的那类小册子、书籍及杂志。
约瑟夫觉得也应就宗教事务有所规定。1781年11月29日,他发布诏令,关闭许多修道院和修女院,诸如“既不开办学校,又不照顾病患,也不从事研究”之类皆予封闭。日耳曼领域内(奥地利、斯蒂里亚、卡林西亚及卡尼奥拉)共有2163所修道院,有413所被封。6.5万名修道士中,2.7万名在领取津贴后被遣散,在波希米亚和匈牙利两地也有类似的裁减。约瑟夫说:“王国又穷又落后,无法奢侈到必须养活这么多懒人。”被解散的组织的财产——共约6000万基尔德——当然为人民共有,而由国家加以没收,尚存的修道院也不再有继承财产的权利。托钵教会受命停止乞讨行为,并不得再收容新信徒。又废止宗教上的兄弟结义关系。各种宗教财产应由政府加以登记,政府禁止其随意出售、转让或交换。
约瑟夫继而将天主教主教辖区置于国家的控制之下。新任主教须先向世俗权责机构宣誓效忠。未得政府许可,教皇的一切规程和谕令在奥地利皆属无效。1713年的教谕,虽谴责异端或詹森派教徒,但奥地利根本置之不理。同时,约瑟夫组织新教区,建立新的教堂,并支薪给神职候选人。他开设新的神学院,其课程不但重视神学和礼拜仪式,而且特别重视科学与世俗常识。
这些措施引起全欧天主教教士的反对。许多高级教士请求约瑟夫撤销其对付教士的诏令,但约瑟夫不听。他们又以下地狱来威胁他,他一笑置之,不为所动,继续其改革。最后,那位潇洒、文雅、仁慈和自负的教皇庇护六世,采取了非常的行动,离开意大利(1782年2月27日)。是年冬天,他越过亚平宁山和阿尔卑斯山,抵达维也纳(3月22日),决心亲自吁请奥皇撤销前令,这是1414年以来教皇第一次踏上日耳曼人的土地。约瑟夫与也抱怀疑的考尼茨走出维也纳城,亲迎教皇至玛丽亚·特蕾莎曾住过的行宫。在教皇逗留维也纳期间,广大的群众几乎每天都聚集在宫外,希望获得教皇的祝福。约瑟夫其后这样描述他们:
宫中走道及梯廊挤满了人。纵然已增加一倍守卫,仍然不可能不被他们带来请他祝福的东西侵扰:肩衣、念珠、偶像等。而他虽然每天从骑楼上给予7次祝词,仍有一大堆群众等他施予祝词。除非你亲眼目睹,否则,你真不知到底是怎样的人山人海;一次竟然有6000多人在那里等候,这绝对是真实的。那真是最壮观的场面。农民携妻带子来自周围60英里外。昨天有一位妇女还挤破了我的窗户。
教皇滔滔雄辩的劝解,还不如宗教对人心的影响的这种明证,更能感动约瑟夫。但是,即使庇护六世为其贵宾之际,他继续关闭修道院。教皇严厉地警告他:“假如你一意孤行,毁坏信仰和教会法律,上帝一定会重重惩罚你,在你生命的旅程中,它就会处置你,它会在你面前开辟一道黑暗的深渊,而在你的盛年就会被它吞噬,你那光荣的帝国也将为之毁灭。”历经一个月的显耀和失败,庇护六世终于伤心地返回罗马。其后不久,奥皇任命罗马教廷不能同意的维斯康堤为米兰大主教,教皇拒予承认,遂致教皇与帝国几濒破裂的边缘。约瑟夫还不想采取这样剧烈的步骤,他速往罗马(1782年12月),谒见教皇,表示虔敬,因而得到教皇同意,此后可由国家指派主教的人选,甚至在伦巴底一区亦然。君王与教皇在和善的气氛中分别。约瑟夫曾经掷了3000斯库迪给罗马群众,他们欢呼:“吾皇万岁!”
返回维也纳后,他继续一人的改革。像路德一样地抗拒教皇(许多新教徒感激地拿他和路德相比),也像亨利八世一样地攻击修道院,其后他又像加尔文一样,下令移走许愿匾及多数雕像,并禁止接触圣像,吻圣迹及分发避邪符……借以净化教会。他规定宗教礼拜的时间和种类,圣女的服饰和宗教音乐的性质。此后,规定祷文只能用日耳曼语,而不能以拉丁文来诵读,朝圣和游行应须获得世俗政府的允许。最后只有一种游行获得允许,即圣餐节游行。官方通知人民,不必跪在街上迎接游行行列,即使它携有圣饼亦然。脱帽致敬就已经够了。大学教授被告以他们以后无须宣誓他们相信圣母无瑕的观念。
没有人怀疑约瑟夫的人道目标。封闭修道院省下的财富已被当作专款,用于修建学校和医院,资助慈善事业,遣散教士及用作修女的津贴和贫穷教区牧师的补助款。奥皇连续下诏,促进教育的发达:有100名适龄学童的社区即应设一个初级小学;初级教育完全为强制性,并具普遍性;另由修女院或国家设立女子学校。维也纳、布拉格、伦贝格、佩斯特、鲁汶等地均设有大学。因斯布鲁克、布伦、格拉茨、弗赖堡等地设有专科学校,教授医药、法律或工艺。帝国设有许多医学院,包括设在维也纳的一所教授军医和外科手术的约瑟夫医学院在内。维也纳开始成为世界上最进步的医学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