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尼斯本身即是首都,居民有13.7万人,此时它的政治和经济处于衰退中,爱琴海帝国失落到土耳其人手中,大部分对外商业也落在亚得里亚沿海国之后。十字军的失败,1571年莱潘托战役胜利后,欧洲政府多不愿帮助抵御东方基督徒的先锋。这些政府却渴望接受土耳其施予商业优惠,而这种优惠被其最勇敢的敌人拒绝——这使威尼斯衰弱得无法维持其文艺复兴的光辉。她决定开拓自己的园地——给予意大利和亚得里亚的属国一个政府,此一政府具有严整的法律和政治检查制度及私人监督,但在行政上是有效率的,在宗教道德上是容忍的,在内地贸易是自由的。
如同18世纪欧洲其他的共和国,威尼斯被寡头政治的执政者统治,在各种不同枷锁的残骸里——安图尼斯、瑟洛克、奥瑟劳——人民很少接受教育,思想迟钝但动作敏捷,喜爱享乐而非权力,民主意识混乱。议会的资格渐渐限制在列名于金的600多位商界和财政界人士,甚或外国血统者,增列入当地贵族里,这是聪明的做法,最高委员会选举参议员,也选出强有力的十人委员会。大群密探散布在公民之间,将任何一个威尼斯人,甚或总督本人的值得怀疑的举动和言论,报告给宗教裁判所。总督通常是傀儡,仅用以注释爱国主义与民主政治而已。
威尼斯的经济在对抗外国竞争、进口税与公会的限制中失败。威尼斯的工业未迈入自由企业、自由贸易和资本主义的管理方式,而仅满足于其工艺的声名。毛织工业1700年有1500名工人,但到该世纪末仅有600人而已。丝织工业在同一时期也由12000名工人减少至1000人。穆拉诺(Murano)的玻璃工人,对曾经一度在欧洲大为出名的制作方法,拒绝任何改变,然而他们的制造秘密被佛罗伦萨、法国、波希米亚和英国探悉。竞争对手在化学方面更求进步,在制造过程中进行实验改良,于是穆拉诺的优势即成过去。丝带工业则屈服于阿尔卑斯山另一边的竞争者,1750年之前,威尼斯人自己都穿用法国制丝带。只有两种事业尚称发达:有3万人从事的渔业和奴隶的买卖。
宗教不许干涉商业利益和舒适生活。有关教产和教士犯罪等事务,由国家来处理。1606年被驱逐的耶稣会会员,1657年被召回,但附带一个条件,即他们对教育和政治的影响力被限制。尽管政府禁止法国哲学家的作品流入,伏尔泰、卢梭、爱尔维修、狄德罗等人的思想理论,由游客带入威尼斯的沙龙和威尼斯城。如同在法国一般,贵族阶级以一些毁损其权力的思想自娱。人民接受宗教,几乎是出于仪节和信仰的下意识习惯,可是他们玩乐多于祷告。一句谚语将威尼斯人的道德观形容得淋漓尽致——“清早做个小弥撒,晚饭后来场小赌博,晚上召个小妇人”。年轻人赴教堂,非为膜拜圣女,而是检视女人。尽管教士和政府严词谴责,这些女人还是穿着袒胸露背的衣裳。宗教与色情之间终年无间断地战争,胜利却属于色情。
政府允许接受管理的娼妓制度存在,将之作为一种公共安全措施。威尼斯的高等妓女,其美貌、风度、华服及大运河区的豪华公寓大为闻名。妓女的数量是惊人的,但仍供不应求。经常出现这样的情况:节俭的威尼斯人,及像卢梭那种外国人,两人或三人志同道合维持一位姘妇。虽然有这种方便,但有些不满足于侍从骑士的已婚妇女沉迷于危险的私通。某些人经常光顾娱乐场所,那里提供了秘密幽会的各种方便。多名贵妇受政府公开指责其放荡行为,有些人被下令禁锢家中,有些人被放逐。中产阶级比较自制,太太忙于抚育后代,母亲们把热烈的爱施于子女身上。
威尼斯的犯罪记录少于意大利的其他地方,犯罪企图被人数众多、严密监视着的警察和宪兵挡回。但赌博是合法的。1715年政府发行了彩票,第一个“瑞达图”(ridotto)或赌博游乐场,于1638年开幕,不久有许多间公开和私下的赌博游乐场出现了,各个阶层的人物涌进。聪明的赌场老手如卡萨诺瓦靠赌博收入为生,其他人可在一夜之间输掉一生积蓄。有些赌博者戴着面罩,伏在桌上,安静而热衷,其程度超过爱情。政府和善地袖手旁观(直到1774年),因为政府对之课了税,每年税收多达30万镑。
来自十多个国度的有钱的游手好闲者,在松弛的道德和愉快坦白的广场和运河的气氛下,挥霍他们的积蓄和余年,把帝国抛于脑后,也降低了对政治的热情。这里无人谈论革命,因为每一阶级的人,除了乐趣外,有其固定的习惯,也专心于其工作。仆人柔顺而忠诚,但无法忍受侮辱或怠慢。威尼斯运河中驾着平底舟的船夫们诚然贫穷,但他们是湖泊的主人,站在镀金的小帆船上,对其古老的技巧充满了自信与骄傲,或在精力充沛而神秘的呼喝下转一个弯,或随着身体的摇晃和船桨的旋律哼着小曲。
广场里杂混着不同国籍的人士,各人保持着独特的装束、语言和亵渎的言语行为。上层社会仍穿着上等麻布衬衫、天鹅绒长裤、丝袜、带扣鞋子,如同文艺复兴与全盛时期的穿着。在18世纪,把土耳其穿长裤的习惯介绍到西欧去的是威尼斯人。1665年,传进了假发,年轻的纨绔子弟非常注意他们的衣饰、头发,以致男女莫辨。时尚的仕女,头上梳着高耸的塔形的直发或假发。男人跟女人一样,缺少珠宝即觉得不够体面。扇子是艺术品,绘制精巧,通常镶嵌宝石,或附装一片单眼镜。
每个阶层都有俱乐部,每条街都有咖啡座。哥尔多尼说:“在意大利,每天我们都喝上十杯咖啡。”各式各样的娱乐都很发达,从有奖争斗到化装舞会等。有一种游戏叫作“帕隆”(Pallone),用手掌抛动充气的球,于是为我们带来了气球(balloon)这个字。水上运动每年都举行。从1315年起,每年1月25日在大运河举行赛船会——50人划行平底船的竞赛,船身装饰得如同“游行花车”。节目的高潮是水球竞赛,成千的威尼斯人分成拉拉队和竞赛队。在耶稣升天节,威尼斯总督驾着装饰华丽的礼舟,从圣马可到利都,四周围绕着上千艘其他船只,以将威尼斯再度与海洋亲密结合在一起。
通常的假日使人不忘圣徒们和历史纪念日的名字,并充满回忆。元老院也发现食物和竞技场是可被人接受的竞选代替物,在这样的场合,美丽如画的游行行列由一座教堂走到另一座教堂,从一个广场走到另一个广场,途经的街上窗口和阳台垂挂着多彩的毛毯、花圈和丝带,街上有清晰的音乐、虔诚而含情的歌曲和美妙的舞蹈。登上高官的贵族,以游行、拱门、战利品、庆节和慈善事业来庆祝,耗费往往高达3万镑。婚礼即是节日,而贵族葬礼是他一生中最伟大的事件。
还有狂欢节——该节日是由古罗马异教徒的农神节演变而来的基督教遗习。教会和国家希望借这个精神上的节日,松弛一年的其余日子中肉欲和第六诫之间的紧张关系。通常,意大利的狂欢节只在封斋节前一周,18世纪的威尼斯则由12月26日或1月7日到忏悔火曜日。或许是从肉食许可日最后一日起的缘故,该节日获得它的名字——carne-vale(肉食再见)!在冬季数周之中,几乎每个夜晚,威尼斯人和从欧洲各地来的访客涌进广场,他们穿着色彩鲜艳的衣服,戴着面具以隐藏其年龄、阶级和身份,化装下的男女嘲弄着法律,而妓女甚为猖獗。五彩碎纸到处飘舞,人造蛋投来投去,一破裂就洒开水珠。喜剧演员如潘塔伦、阿莱基诺、哥伦拜思,以及其他为人喜爱的人物,昂然而行并自然而天真地谈笑,以娱群众。木偶跳着舞。千百人为走钢绳的艺人屏息静观。像犀牛之类的奇兽也被带入这一盛会中,犀牛首度出现在威尼斯是在1751年的庆典里。圣灰星期三(Ash Wednesday)前半夜,圣马可的钟在狂欢节结束时大鸣,精疲力竭的狂欢者迅速回到自家的床铺,并准备聆听明晨教士对他说:“记住吧,你是尘土,而你将返归尘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