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拉戈纳尔比格勒兹更经得起考验、更成功,因为无论在色调或技巧上,他都高格勒兹一筹。他优雅的艺术是18世纪法国妇女最后狂热喜爱的对象。
1732年,他出生于普罗旺斯的格拉斯,在他的画中渗入了出生地的芬芳和花朵及抒情诗人浪漫式的爱情,同时加上巴黎人的欢跃和哲学的疑惑。15岁到巴黎时,他要求布歇收他做学生。布歇委婉地告诉他,他只收从事深入研究的学生。弗拉戈纳尔于是进入夏尔丹门下工作。余暇时,他模拟所有他可能找到的巨画。他把一些模拟的作品拿给布歇看,布歇感动之余,终于收他做门生,并利用他年轻活泼的想象来设计绣帷的图案。这个孩子进步神速,所以布歇劝他争取“罗马奖”(Prix de Rome)。弗拉戈纳尔创作了一幅历史画《耶罗波安向偶像献祭》(Jeroboam Sacrificing to the Idols)。就一位20岁的青年来说,那真是一幅了不起的作品——豪华的罗马圆柱,飘拂的长袍,长满了胡子、包着头巾或光头的老人的面孔。弗拉戈纳尔学得很快,以至于表现于老人面孔上的特性比未经世事风霜浸染的面孔更丰富。学院把奖给了他。他在旺洛(Carle Vanloo)的画室中研究了3年,然后欣然前往罗马(1765年)。
最初他看到当地有那么多杰作时,心中觉得非常气馁:
米开朗基罗的精力令人震惊——我那种感受非言语所能表达。看到拉斐尔完美的形象时,我感动得流泪,画笔不禁从我手中滑落。最后我竟心灰意冷,也无力克服这种心境。然后,我全心全意致力研究那些也许有一天我有希望与他们一争短长的画家们。也因此巴罗齐奥、彼得罗·科尔托纳、索利梅纳和提埃坡罗才吸引了我,引起了我的注意。
这时,他不再模拟那些伟大的老画家,而着手画宫殿、拱门、教堂、风景、葡萄园及其他事物的草图。因为他已深深了解铅笔画的技巧,这使他在这个艺术人才济济的时代里成为最灵巧、最完美的图案画家之一。 少数画获取了比弗拉戈纳尔在蒂沃利看到的维拉·伊斯特(Villa d’Este)的绿树更多的自然生命力。
回到巴黎后,他以参加学院不可或缺的历史画《接待的片段》博取学院的好感。与格勒兹一样,他发觉历史题材不合己意。在当时的巴黎,到处是迷人的妇女,比过去更富吸引力,布歇的影响在他心中仍颇有分量。经过长久的踌躇,他创作了《牧师和小姐》。我们且不要追究牧师和小姐是谁,学院认为这幅画很生动,画得很好,于是承认他为预备会员。狄德罗狂言道:“我不相信欧洲有其他的艺术家能创作出此画。”路易十五将它买下作为绣帷的图案。但弗拉戈纳尔随即终止了以历史的题材作画,事实上,1767年以后他即拒绝在沙龙展出,他所作的画几乎全是私人委托的,他可以按照自己的喜好作画,而不必受学院的种种约束。早在法国的浪漫主义者之前,他就反抗了文艺复兴的风格,而愉悦地进入没有领域限制的境地。
没有领域限制一说或许并不确切。华多曾以穿着鲜艳的妇女悠然前往维纳斯岛开拓他的画路,布歇跟着加上喧闹的感觉予以润饰,格勒兹综合了色情与纯真。弗拉戈纳尔则兼有以上各种特点:精致柔美的衣服在微风中飘荡,堂皇的小姐们以长衣裙的沙沙声或薄软的上衣,或有韵味的优雅、甜美的笑来迷惑男人。还有圆圆胖胖、苹果脸、头发蓬松、不知人生会有尽头的儿童。在他的图画和小画像中,他几乎描绘了儿童生活的各种动态——婴儿抚摸着母亲,小女孩玩弄洋娃娃,男孩子骑驴或逗狗玩的样子……
弗拉戈纳尔表现的高卢人的情爱适切地应了年老的官员和对生活感到厌倦的夫人们要求的——享乐的和动人的人体的画像。他的画题还远及异教的神学中躯体不朽的女神。这时,被推崇而捧上天的不是圣母玛丽亚,而是维纳斯女神。他采用宗教中大半的礼节作为爱的礼节:《吻》是一种祷告,《爱的誓言》是一种神圣的保证,《贡献玫瑰》是最大的奉献。在弗拉戈纳尔为杜巴利夫人坐落于洛弗森尼的别墅所作的5幅画中,一幅画的标题道尽了这位画家半数的作品:《使世界燃烧的爱情》(L’Amour Qui Embrasse I’Univers)。他试画出吉瑞萨米·里伯塔找寻水上女神在贞洁的里纳尔多面前炫耀美色的景象。他成了床上的布歇,展现全裸或半裸的妇女,如《睡美人》(La Dormeuse)、《脱去了上衣的》(La Chemise Enlevée)或《熟睡中的荡妇》(La Bacchante Endormie)。不久,由于发现裸体会消除人的迷梦,他又从完全暴露的展现恢复到暗示的手法,绘出了他最有名的作品《秋千上的冒险》(Les Hasards de l’Escarpolette)。一位情人愉悦地凝视着他的女友在秋千上高荡时露出的神秘的内衣,她边笑边将一只拖鞋踢向空中。最后,弗拉戈纳尔也与格勒兹,甚至像夏尔丹一样描绘庄重的妇女,如《作研究的女人》(L’Etude)、《阅读的女人》(La Lecture)和《母爱》(Les Baisers Maternels)。而在《纯洁的少女》(Mademoiselle Colombe)中,他发现女人也有灵魂。
1769年,37岁的他踏上了婚礼的圣坛。热拉尔小姐从格拉斯到巴黎来研究艺术时,她只道出了出生地即获准进入弗拉戈纳尔的画室。她长得并不美,却是一个充满青春活力的女人。而弗拉格(他的自称)像伯瓦瑞夫人一样,认为一夫一妻不会比私通更令人感到厌倦。在与她共同制作如《孩子的初步》(The Child’s First Steps)之类的画时,他发现了新的乐趣,并与她同在画上具名。她生下他们的第一个孩子时,她要求让她那住在格拉斯的14岁的妹妹来帮忙照顾婴儿和料理家务。他同意了,有好几年这个家庭在不稳定的和平中度过。
如今他在描绘家庭生活方面胜过了格勒兹,而在表现宁静的乡村景色上与布歇争胜。他画了一些宗教画,也画了一些朋友的人像。他作为朋友比作为情人更具持久性,他对格勒兹、罗贝尔和大卫的喜爱不因他们的成功而有所改变。大革命爆发时,他献给祖国一幅爱国画《母亲》(La Bonne Mère)。他的储蓄大部分都因通货膨胀和政府的拖欠债务而告消失,但新时代的得宠画家大卫为他觅得了一份不太重要的闲差。大约就在此时,他画了如今悬挂在卢浮宫的赫赫名画——自画像:强壮而魁梧的头,头上密生白发,两眼仍然安宁而充满了信心。暴徒吓坏了他,也令他觉得恶心,于是他逃回家乡格拉斯,在友人莫贝尔(Maubert)处得到避身之所。他以总名为《爱情和年轻的故事》(Roman d’Amour et de la Jeunesse)的版画来装饰墙壁。这些原是他为杜巴利夫人画的,可是此时她已不富裕,因此拒绝了。现在它们成为纽约弗里克画廊的珍藏。
一个夏日,他满身大汗从巴黎走回家,在一家餐厅休息时,突然脑溢血,随即去世(1806年8月22日)。格拉斯为他建造了一座漂亮的纪念碑,脚边有一个裸体的顽童,背后则是一位旋转着裙子做愉快跳舞状的少女像。
一个艺术家必须为代表一个时代而付出代价。他的声名随着热情而消退,只有异域推崇他或诸种潮流使现代的趣味回复到过去的风尚时才可能恢复。弗拉戈纳尔的成名是因为他的画。裸体的或穿衣的女像为那个时代的人所喜爱,缓和了衰败并加以美化。可是革命的严厉法则,在抗拒欧洲所有其他的国家以求取生存之战时,除维纳斯之外需要其他的神祇来启发它,而在古代罗马共和国坚忍英雄群中找到了他们。女人的统治结束了,恢复到战士统治的时期。温克尔曼所再度推崇的希腊罗马的典型成为艺术家的一个新世代,而在古典形式的运动中,新古典主义的形态拂去了巴洛克式和洛可可式的艺术作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