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许多言论替基督教辩护。辩护者振振有词,有时对时代做盲目不公的批判,有时文雅而明晰地强调法国还期待着神学。某些传教士仍旧主张:违背天主教规定的教义,应该受到国家的处罚;并称圣巴托罗缪节的大屠杀与外科手术同样合法。某些传教士则以绅士般的风度接受挑战。他们容许对手选择武器——理智。那实在是英勇的表示,因为一旦宗教同意理性,无异开启凋谢的门扉。
1715年至1789年的法国,出版了约900本为基督教辩护的作品。仅1770年一年,即印行了90件著作。狄德罗的《哲学思想》、爱尔维修的《论智力》、卢梭的《爱弥儿》,各招致10种反驳。豪特维尔神父在《基督徒对宗教的事实证明》(1722年)一,与一个世纪后的惠特利大主教一样,声称由奇迹证实基督教的上帝,就像尘世历史中被承认的事实一样值得采信。居永神父发表2册讽刺口吻的《新哲学家的预言》(1759—1760年)。普吕什神父所著的《自然景观》(1739—1746年),共有8册流传于世,共出版18次,所费不赀。此书道出科学的奇迹及自然界安排的证据,以证明智慧和权力至高无上的上帝的存在。如果人类在浩瀚的环境中感到迷惑,就让他谦逊为怀。我们不可因为无法了解,便否认上帝的存在。同时让我们感谢上帝创造壮丽荣耀的万物。戈沙神父在15册《书信评论》(1755—1763年)中攻击布丰、狄德罗的进化论假设,他鲁莽地指出:“假设人曾一度为鱼……则引起两件事情中的一件:不是人类没有抽象而不朽的灵魂,就是鱼类也具备这种灵魂——二者都是对上帝不敬的推断。”哲学家高兴地同意这段话。西格内神父在《基督徒的哲学》(1765年)中,强调为支持道德,宗教不可或缺;纯粹俗世的抑制,对于不再相信上帝无所不知的罪犯而言,适足以加强其犯罪的心计。1767年,迈耶尔·尚登神父发行《反哲学字典》,一共出版7次。1770年,前耶稣会士诺诺特神父与该会几位饱学的会员,出版了他的《伏尔泰的谬见》一书。第一年即售完4版,8年里售罄6版。1857年,福楼拜把它列为他小说中的人物爱玛·包法利读物的一部分。盖纳神父在《某些犹太人的书信》(1776年)中,以灵魂、情趣、文雅、知识四点替《圣经》辩护。他声称这些信札来自有学问的犹太人。伏尔泰承认盖纳“一针见血”。拥护天主教的善男信女与教士,出版了《宗教的报复》,展开每月一次对哲学家猛烈的攻击。1771年,他们又开始出版《方法论百科全书》,比狄德罗著的《百科全书》还浩瀚,对疑神论者的弱点展开挞伐。
唯物论者遇到一个高明的对手,那就是尼古拉·贝尔吉耶。他是法国东部贝桑松教区的神父。他所著的《自然神教本身之辩驳》(1765年),是“一位真正的教区司祭,对卢梭想象中法国萨伏依代理主教的答复”。他的《基督教证据的确实性》(1767年),获得教皇致函赞许。他51岁时(1769年)调升为巴黎圣母院的神父,并成为听路易十五的女儿们告解的神父。同年,他出版《维护基督教反对揭穿基督教一书的作者》——吹起一阵反对霍尔巴赫的烈风。教士大会于1770年欣然通过让他获得一笔每年2000利维尔的恩俸,以便他有更多的余暇用来护教。一年中他发表2册《审查唯物论》,这是对霍尔巴赫《自然体系》的答复。他再次指出心灵是我们认识的真实体;为何心灵应被贬为只有经自身才知道的其他事物?他指出霍尔巴赫犯了几个矛盾:第一,这位男爵宣称上帝为不可知,然后又把无穷和永恒的特性赋给物质——但他判断对上帝的观念时,他早已发现无穷和永恒为不可知。第二,他接受决定论,却又劝人改造行为。第三,他说宗教源于:原始的无知;教士玩弄狡猾手段;制定法律者的奸诈——而这种认识又仅仅只是他自己的错误。这位神父不对《旧约》吹毛求疵。他解释道,由于笔录上帝圣道的人运用东方诸国的隐喻,因此,《圣经》不可逐字接受。《新约》是基督教精髓所在;基督的生活及其奇迹,证明了基督教上帝的存在。但教会的权威不仅在于《圣经》,也寓于自基督使徒以来由主教牢不可破的神权递嬗及信仰的传统。在《基督教的审视》(1771年)一,他强调不论贝尔表现的非常特质为何,无神主义必然破坏道德。
18世纪的法国,卫护天主教最卓越的教士当推纪尧姆·贝尔捷。他12岁(1714年)进入设在布尔热的耶稣会学院就读,当时即以才思敏捷闻名。他的聪明对他的宗教虔诚并无显著的影响。17岁时,他告诉父母希望加入耶稣会。双亲劝他从长考虑一年,他照做了,但一年后仍然坚持夙愿。他在巴黎见习修行期间,勤于读书、学习、祈祷,每天睡眠不超过5个小时。他进步极快,19岁那年即被任命为布卢瓦学院的人文学教席。他在该校逗留7年,又见习修行1年,然后被派往雷恩,后又转赴鲁昂担任哲学教授。1745年,耶稣会任命他为《特里武杂志》的编辑,该杂志在巴黎发行。在他的领导下,这本杂志成为最受敬重的法国知识分子的喉舌之一。
该杂志文字大都由他执笔。他住在寺院中的一个小室,室内没有炉火取暖,起床后一直工作。他的房门敞开,来者不拒。除了温暖他生命的信仰外,他思索每件事情。伏尔泰的学生拉哈尔佩形容纪尧姆为“学者诸君普遍崇敬此人的渊博知识,全欧人士敬佩他的谦逊美德”。他具有法国人礼貌的风采,在辩论时也不例外。他抨击观念,而非人身攻击,他也赞美对方的才华。但他依然赞成宗教排斥异端。他相信上帝之子基督创立了天主教会。他主张基督徒应以和平的手段,防止教会过失的传播。在基督教国家,反基督教的宣传应该制止,因为其伤害了道德行为和国家。他认为“把天主教排斥异端与狂热的宗教迫害混为一谈,实属谬误”。但他并未许诺宗教迫害不再重演。1759年,他驳斥哲学家的指控。他说:“不信教的人呀!你指控我们为宗教狂热者,但我们并没有神鬼附体的着迷样子。反过来说,仇恨宗教的人却鼓励你们反对我们的教会,煽动你们成为明目张胆、漫无节制的狂热者,那真是不可思议。”
他不承认理智的普遍目的论。甚至就洛克的“激情主义者”一词而言,理智能及的范围也仅止于感觉。超过这个限度,所有的真实对理解力有限的人类必然永远保持着神秘。所以,一位“真正的哲学家,在他无法凭理智彻悟的地方,便不再探讨下去”。试图促使宇宙或人类的传统及普遍信仰归属于个人理智的试验之下,这是一种知识分子的自傲自大行径。一个谦虚的人将接受他同胞的信条,即他不了解那些信条也无妨。纪尧姆提示说,很多不信神者之所以否认宗教,是因为后者妨碍他们的享乐。他预言,倘使这些不信教者得势,道德信条必然荡然无存,纵情纵欲,文明将消失于自私自利、快乐主义、欺诈与犯罪的环境中。如果没有自由意志,也不会有道德责任,“因为它(决定论)不承认任何约束良心的法律,唯一有罪的人将是不成功的人”。那么道德将仅仅成为权宜之计;没有公正的意识用以阻止聪明的少数人去滥用头脑较简单的大众;除了剥夺人民革命的企图外,没有统治者认为对老百姓还负有其他责任。
就我们所知,纪尧姆对《百科全书》第一卷批判和称赞兼而有之。他以无可置疑的学问揭发其不正确及抄袭之处。他指出,由伊冯神父执笔的“行动”条目,占对开纸3栏篇幅之多,“全然而逐字抄自比菲埃神父的《最初真理专题论文》”。他称赞有关阿拉伯哲学的条目,但是他对“无神论者”条目表示失望。因为在该条目中,拥护和反对无神论的文字,其长度和生动有力,可谓旗鼓相当,因而使读者对上帝是否存在的问题依然抱持莫大的怀疑。在《百科全书》第二卷,反基督教的倾向更为明显。他努力运用技巧攻击此点。他指出,《百科全书》称政府当局的权威来自被治者的同意。纪尧姆认为这一见解对世袭的君主政治构成威胁。《百科全书》被压制,他可能是促成者之一。
在1757年4月的《特里武杂志》中,他批评伏尔泰的《风俗论》一书:“我们发现一个当代作家滥用其值得尊敬的才华在重要的事物上时,真令人感到遗憾。”他认为伏尔泰的作品目的是“破坏教会和宗教,同时在他们破坏的废墟上,建立哲学的大厦——一座忠于思想自由、誓言独立于所有权威、减抑及限制崇拜与道德的纯粹人类而世俗的哲学殿堂”。他指责伏尔泰的偏见污辱了历史学家。伏尔泰几乎全然无视于基督教的美德和服务贡献,而且感情用事地专门挑剔基督教教义和教史的一切可能的过失。他表示,伏尔泰托言信仰上帝,但他的著作致力于推崇无神论。在同期的该杂志中,纪尧姆又提及伏尔泰的《女仆》,他生气地嚷道:
地狱从未喷出更致命的瘟疫……此处的色情轻率地展示其最淫荡的画面,淫秽的文字来自市井……最粗俗的笑话,正和其不恭敬上帝的言行相得益彰……这些诗篇散发的气味,足以感染社会上每一阶层、每一年龄段的人,使其腐化。
伏尔泰并不急着答复。他仍然满心喜悦地怀念他的耶稣会老师们,依然把仁慈而诚挚的波雷神父肖像挂在他在费内的书房的墙壁上。但法国政府压制《百科全书》的出版时,他响应达朗贝尔的呼吁,拿起武器反抗纪尧姆。他指责纪尧姆之所以反对《百科全书》,是因为该书和《特里武字典》分庭抗礼。伏尔泰认为后者是耶稣会的产物,而且他请求耶稣会和这位《特里武杂志》的“新闻记者”断绝来往。“这个教士干什么事情!……每月从书店出售诽谤性而轻率批评事物的文选。”1759年7月,纪尧姆答复说:《特里武杂志》的编辑们和主持字典的编辑们毫不相关;他承认身为一个“新闻记者”,“既不惬意,也难讨好”,但他主张一位教士有权利用杂志以赞美好的作品,同时谴责不良的文字。他遗憾伏尔泰自贬人格而唯利是图;最后他希望这位“具备优良才华的人”,将在“上帝给他的有生之年”,重归“那个神圣的宗教——不仅是自然教徒,也包括基督徒和天主教徒——那个他所由来的宗教”。11月,伏尔泰发表一篇庄重的《疾病、忏悔与死亡的关系、与耶稣会教士纪尧姆的幽灵》(无疑取自斯威夫特想象的埋葬约翰·帕特里奇的情节),伏尔泰在此文中告诉读者,纪尧姆如何在对着杂志打哈欠时死去。他在一封致埃皮奈夫人的信中,指出他采取这种方法辩论的原因:“我们必须促使无耻之徒及他的拥护者显得可笑。”
1762年,法国各议会下令压制耶稣会士。纪尧姆怀着喜悦的心情卸下他的编辑重担,他到达特拉皮斯特修道院,希望过安静而沉思的隐居生活。他请求耶稣会许其所求,但遭拒绝。路易十五延请他担任王室子女的家教,路易十五于1764年下诏放逐所有法国耶稣会教士时,纪尧姆移居德国,1776年他获准返国。他和他的弟兄在布尔热过着退休的日子,并于1782年在该地逝世,享年78岁。他是一个善良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