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鲁士序曲-王子与哲学家(1736—1740)

时间:2024-11-21 18:17:05关键词:腓特烈大帝与玛丽亚特蕾莎

他和伏尔泰之间的书信往来是当时最有启发性的文献之一:两个名人在文学上有很杰出的看法,这位长者的艺术凋萎在日渐成熟的青年的现实主义中。伏尔泰已届42岁,腓特烈只有24岁。伏尔泰是举世公认、居领导地位的法国作家,但他接到下面这封由即将加冕为王的王子于1736年8月8日写成、交由私人信差送到锡雷城的信时,几乎乐昏了头:

伏尔泰先生:

虽然我至今无缘与你谋面,但通过您的那些大作,我对您的认识还是一样深刻。如果您肯接受的话,您的作品真是我内心的至宝,每次重读时,总是让读者发现新的优美之处……要是有关现代和古代优劣的比较重新开始的话,现代的伟人非君莫属,因为人们最喜爱的还是您……从来没有一位诗人能像您一般地把形而上学谱上如此有节奏的韵律,第一个能够获得这种殊荣的人就是阁下。

可能因为拉丁文学得太少,腓特烈显然未曾拜读卢克莱修的作品。不过,他看过沃尔夫的作品,并寄给伏尔泰:

普鲁士序曲-王子与哲学家(1736—1740)

对《沃尔夫的控诉及答辩》一文,沃尔夫就是我们这代最有名的哲学家,这位把光明带到形而上学最黑暗处的人被残酷地控以反对宗教和无神论……我最近马上可以得到沃尔夫那本《论神、灵及世界》的译本……我会把它送给您……

您对那些有志于艺术和科学工作者给予的仁慈之心和协助,使我希望您不要把我排除在您认为尚堪造就的学生之外……

显然,腓特烈听说过一些有关《女仆》的谣言:

我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够拥有您所有的著作。如果您有任何不肯让大众周知的手稿,我可以设法把这些作品放在最机密的地方……

大自然在兴之所至时,会让一个伟大的人充满了足以促进艺术与科学发展的天赋,而身为王子的人有责任来为这些人高贵的努力做出补偿。啊!但愿荣耀会赐予我为您的成功加冕的机会……

万一我的命运不让我有缘占有您的话,至少我也希望有朝一日能得一见我素仰已久的人物。

我谨亲自向您保证:我写这封信是向那些追随真理的火炬的引导,致力于为民服务的人表达崇高的敬意。

普鲁士的腓特烈

我们可以想见,这位一生爱慕虚名的伏尔泰在看这封信时,故意在原已极为嫉妒的侯爵面前慢慢啜饮信中的甜意的那股内心满足之情。收到信后,他很快于1736年8月26日回信:

王子阁下:

拜读阁下纡尊降贵地恩赐荣耀于我的那封信而不深受感动者,必然是麻木不仁之人。信中对我的“自爱”谬奖有加。而我始终耿耿于怀,甚至冒昧地说:形成我个性基础的那种对人类的爱,已给我带来更醇厚、更洁净的快乐——因为我能够知道,毕竟世界上也有以人的立场来思考的王子,也就是“哲学家”王子,肯使人类幸福。

恕我大胆地说,全世界的人都应该感激您,因为您肯用心地以健全的哲学来造化一个注定生来担当指挥大任的人。只有在开头肯设法教导自己的国王才配称好国王,他们能分辨好人与坏人,喜爱真理,唾弃迫害与迷信。一个肯坚持这些看法的王子可能给他的国家带回“黄金时代”!只有少数王子肯追寻这种荣耀,道理何在呢?……因为他们只珍视他们的尊贵,而少为人类设想。您的情况正好和他们相反,而“除非有一天事务的繁杂和喧嚣和人们的邪恶改变了像您这么神圣的个性”,您一定为子民崇拜,为世人喜爱,配得上“哲学家”的称谓的人会蜂拥到您的国度来;思想家也一定围绕在您王座四周……显赫的克里斯蒂娜皇后离开自己的王国去追寻艺术。因此,阁下只消好好治理国事,各种艺术自然会过来找寻阁下的……

对阁下慨然见赠的那本沃尔夫先生的小册,深致谢意。我尊敬形而上学的观念,这些观念像是深夜里的光芒。愚意以为,此外我们无法对形而上学另有寄望。事物最初的原理似乎不可能由我们知悉。一栋庞大的建筑物中小洞里躲着的老鼠无由知晓这栋建筑能否长久屹立不垮,也不知建筑师姓甚名谁,或该建筑师建筑这栋大厦的道理何在。我们就是这些老鼠,而据我所知,创建这个宇宙的那位“神圣的建筑师”未尝向我们中的任何一个透露过他的秘密……

所请要我寄赠未付印的作品一事,欣然遵命。阁下就是我的“大众”,您的批评就是对我的报酬,这种代价是只有极少数君主付得起的。我也相信阁下必能为我保密……若能拜见阁下,诚然是难得的荣幸……可惜造成我这次退隐的友谊不允许我离开。想必阁下跟伟大而常被中伤的朱利安有相同的看法,他说过:“朋友亲至君王。”

不管我在何处度过余生,我向阁下保证,我一定一直为您祝福——也就是说,为整个民族的幸福祝福。我会以您的子民自居,您的荣耀我会觉得弥足珍贵。我期望阁下能一直保持您的个性,也期望别的君王能跟您一样。——致以最崇高的敬意——

最谦卑的伏尔泰

当时最伟大的君王和最伟大的作家之间的通信在时断时续的情形下维持了42年之久。几乎每句话都值得一读,我们难得有这个福分可以时常听到两位大人物之间这种秘密而且有深度的对话。我们没有刻意去引述这些信件中启发人的判断和机智的突现,不过,只需几段文字就可以帮助我们想见在兵力和笔杆方面两位巨人的形象。

他们在互相景仰中意见一致。腓特烈对法国竟不识“境内的财宝”,及让伏尔泰“孤零零地在香槟沙漠中过日子”这两件事极感惊讶。“因此锡雷城将成为我的德尔菲,而您的信就是我的预言。”“离开您那不领情的国家,到一个您会被崇拜的国度来吧!”伏尔泰也以这些恭维的话回敬:“您思考的方式有如图拉真,您的写作有如普利尼,您的法文有如我国最佳的作家……在您这有吉兆的领导之下,柏林一定会成为德国的雅典,甚至成为全欧洲的雅典。”他们也一致同意自然神论,他们肯定对上帝的信仰,他们承认对它一无所知,他们一致鄙视以冒充的登升“天国”作为其权力基础的教会人士。不过,腓特烈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物质主义者和宿命论者,伏尔泰却不愿放弃自由意志。腓特烈主张“对基督教的寓言三缄其口,因为这些寓言之所以被褒扬,是因为其古老,加上荒诞、没有风味的人民轻信使然”。伏尔泰抓住每个机会来指点他贵为皇族的学生对人道的爱,及对怀疑、狂热和战争的仇恨。腓特烈却不太在意人道:“大自然很自然地造了窃贼、嫉妒者、造假的人,还有谋杀者,这些人弥漫在世间,要是没有法律来约束罪恶,那么每个人都将会随自然的本能做事,而只顾他自己……人类生来就有向恶的倾向,人们的善依赖于教育和经验的引导。”

腓特烈接受教导的最后数年,有两件大事值得一记。他于1738年参加“互助会”。1739年,显然受到伏尔泰的影响,他写成了一本名叫《马基雅维利王子的辩驳》的小册子,这本小册子指出,那位意大利哲学家应承担责任,因为他让一个统治者为了维持并发展他的国家,而使一切手段合理化。这个新王子却加以反对。他认为政府唯一的真原则就是忠诚、公正及统治权的荣耀。腓特烈表示他鄙视那些喜欢“征服者卖命得来的荣耀,却不喜欢以仁慈、公正和宽厚换来的荣耀”的国王。他不明白到底什么使人借着小气与毁灭别人来增强自己。腓特烈接着说:

马基雅维利还不懂王权的真正本质……成为他统治下人民绝对的主人并不是真王;这种人只配称人民的领班仆人,应该是人民福祉的工具,有如人民成为他自身荣耀的工具一般。

也许是附和伏尔泰的说法,腓特烈对英国的政府结构赞不绝口:

我认为,要想找一个足堪作为现代政府形式的模范的话,应该要推英国政府。英国的议会是人民与国王最高的审判者,国王有为善的全权,但一点为恶的权利也没有。

我们找不出这些表白有何不诚实之处,这些话在这个时期腓特烈的信件中一再出现。他把手稿送给伏尔泰(1740年1月),后者请求允许他把它出版。这个自负的作者害羞地答应了。伏尔泰写了一篇序,把手稿拿到海牙,负责印刷,并校正印稿。9月底这本匿名的书公之于世,书名是《反马基雅维利》。作者隐名的秘密不久即被识破,读者与伏尔泰一齐欢呼“哲人王”的降临。

腓特烈·威廉一世一向斥责别人,公开指责别人,并以他奇特的方式立法。只有在王宫传道师告诉他,说他即将去世,若想获得上帝的原谅,必须先原谅自己的敌人时,他才很勉强和世界讲和。弥留时,他把腓特烈召来,抱住他饮泣。或许这个执拗的青年已具备了当国王的条件吧,他问围绕床缘的将军们:“我有这么一个儿子,能不高兴吗?”如今这个为人子的可能更明白老人家认为作为一国之君,必须稍有铁石心肠方可胜任的道理了。

1740年5月31日,腓特烈·威廉一世疲惫地活了51年后,舍弃了自己的生命和王座,与世长辞。反马基雅维利者继立为国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