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不能寄望伏尔泰在路过德国之际,硬叫他那轻浮的巴黎人的心性来欣赏德国人的身材、五官、风度、谈吐、哥特式的文学、音乐和艺术。他也许未曾听说过在1750年7月18日(即他抵达柏林18天后)去世的巴赫其人。据我们的推测,他也没有看到休谟于1748年描写的德国,说德国“是一个很好的国度,满是勤劳、诚实的人民,若能统一,必成为世界上……第一强国”。
就法国与英国而言,运气实在好,因为当时为数2000万左右的这些刚健的德国人仍然分裂为300多个实际独立的城邦,各有至尊的王子、宫廷、政策、军队、币制、宗教和服饰。这些城邦经济和文化发展的程度各自不同,只有在语言、音乐和艺术方面才归为一致。公国有63个——包括科隆、希尔德斯海姆、美因茨、特利维尔、施拜尔、维尔茨堡——由大主教、主教或修道院院长治理。有51座城市——主要有汉堡、不来梅、马格德堡、奥格斯堡、纽伦堡、乌尔姆、法兰克福——是“自由”的,也就是说,跟诸王子一样,松散地臣服于神圣罗马帝国之下。
过了萨克森和巴伐利亚,德国大部分土地由农奴耕作。这些农奴依法系于其所耕的农田之上,必须缴纳原来封建时代的一切租税。1750年,希尔德斯海姆主教辖区内8000名农夫中有4500名农奴。阶级划分极为明显,但由于久已如此,平民也少有怨言地加以接受。阶级的划分更因为封建领主有义务在农夫不幸时予以保护,在染疾、年迈时予以照顾,还须抚养孤寡,维持秩序与和平,使他们较为安全,因而冲淡了其间的隔阂。普鲁士境内年轻的贵族地主,即因能干地治理其所管辖的领域及迅速采行改良的农耕技术而闻名于世。
德国已有67年的时间来恢复“三十年战争”后的国力,因此工商业都在复兴。莱比锡博览会(Leipziger Messe)成为全欧商客最多、甚至书籍的销售也超过法兰克福的市集。后者和汉堡本世纪的商业活动的鼎盛,只有巴黎、马赛、伦敦、热那亚、威尼斯和君士坦丁堡诸地足以与之抗衡。汉堡诸商业王子除了把财富用在奢侈和炫耀上外,更热心地赞助歌剧、诗歌、戏剧等方面。亨德尔在此地获得首次成功,克洛普施托克在此地得到庇护,莱辛也在此地撰写他的《论汉堡的剧院》。当时的德国诸城市和今日一样,都是全欧管理得最好的城市。
法国和英国的国王成功地把贵族纳入中央政府统治之下,而治理德国境内诸城邦的有权选举皇帝的诸侯、王子、公爵、伯爵、主教或修道院院长剥夺了皇帝过问其统治区域的任何实权,而且把低职位的贵族也带进王宫。除了这些自由市外,这些王宫也是德国境内政治和文化的中心。地主的财富属于他们,用来建造庞大的王宫、大肆挥霍及购置华丽的服饰。这些服饰往往有半个人那么重,也象征着个人的权威。符腾堡公爵埃伯哈德·路德维希任命内特和多纳托·弗里佐尼二人在路德维希堡斯图加特附近为他建造(1704—1733年)一栋备用的“王宫”,其设计和装潢至为尊贵,充斥着华丽的家具和艺术品,可见必然花费其子民钱财与劳动力不计其数。海德堡城的大“宫殿”于13世纪开工,1751年增建了一个地窖,可同时酿造4.9万加仑啤酒。查理·西奥多在他担当巴拉丁选帝侯(1733—1799年)的漫长统治期间,花费了3500万弗罗林来建造艺术与科学机构、博物院和图书馆,同时资助建筑师、雕刻家、画家、演员、音乐家等。汉诺威城虽不大也不壮观,却有一栋辉煌的歌剧院,迷住了亨德尔。德国对音乐痴迷的程度一如意大利。
慕尼黑也盖了一座大歌剧院,其财源来自赌博税。巴伐利亚那些公爵选帝侯也使他们的首府的建筑闻名于世。马克西米里安·埃马努埃尔的公爵封地在西班牙王位继承战争中为奥地利人夺去时,他在巴黎和凡尔赛两地找到避难所,他回到慕尼黑时(1714年)带来了艺术才华和洛可可式风格。和他同来的还有一个年轻的法国建筑师,名叫弗朗索瓦·居维利埃,此人为次任的选帝侯查理·阿尔伯特在努芬堡公园中建筑了德国洛可可式的杰作——名叫阿马林堡的小王宫(1734—1739年)。这座小王宫外观简朴,内部装潢却极为壮观:一个圆顶、炫目的“镜宫”,雕有银白色灰泥的格子细工与阿拉伯式的图饰;此外尚有一个“黄室”,其间镀金的灰泥使想一眼望尽其错综复杂图式的人感到迷惑。以同样令人炫目的风格,约瑟夫·埃夫纳开始在慕尼黑公爵的官邸里建造“帝殿”,而由居维利埃完成。居维利埃在未完全吸收法国式风格的训练前,于20岁时离开法国;而德国的艺术师未经他指点,就以放任的方式来处理灰泥,在过度渲染的情况下达到貌似的成就。“帝殿”毁于第二次世界大战。
萨克森选帝侯“硬汉”腓特烈一世不亚于任何一位慕尼黑公爵。虽然他也到华沙(1697年)去做波兰国王奥古斯都二世,他仍有时间来课征撒克逊人的税捐,有充裕的财源来使德累斯顿成为“厄尔巴河上的佛罗伦萨城”,花在艺术方面的经费冠于德国各个城市。蒙塔古夫人于1716年记载:“该城是我见过的德国城市中最整洁的一座,房屋多属新建,贵族的宫殿极为堂皇。”奥古斯都搜集图画贪婪的程度,几乎和他收纳妾室一样;其子选帝侯腓特烈·奥古斯都二世,花钱买马、买画,温克尔曼说他“把艺术带入德国”。1743年,年轻的奥古斯都派遣阿尔加罗蒂携款到意大利购买图画,不久这位选帝侯就以10万塞奎斯的高价购得摩德纳城的公爵弗朗西斯科三世的珍藏,1754年,他又以2万杜卡特的价钱买到拉斐尔那幅《圣母玛利亚》,这个价钱在当时尚属空前。德累斯顿城伟大的艺术收藏此时已略具雏形。
1718年,德累斯顿城建立一座豪华的歌剧院,能够进该剧院一定是殊荣,因为亨德尔于1719年在那里排演他的英国试作,而风靡一时。在约翰·哈塞(Johann Hasse)的领导下,其交响乐团更是当时欧洲翘楚。迈森陶器也起源于德累斯顿城——不过得姑妄听之。在这个萨克森人的首都,最著名的建筑家是马托伊斯·丹尼尔(Matthàus Daniel)。他1711年至1722年为“硬汉”奥古斯都建造一栋著名的茨温格宫,作为王宫的庆典中心,集巴洛克式建筑的大成:廊柱、拱门、可爱的有竖框窗子、阳台、顶端的圆顶阁等,莫不充满了不规则的装饰。茨温格宫虽于1945年毁于炮火,但其壮观的大门已依原来的形式重建完成。罗马的建筑师加埃塔诺·基亚韦里也为这一位精力过人的贵族依意大利的巴洛克风格建造了那栋“宫中教堂”(1738—1751年)。这栋建筑物大部分也被摧毁,又成功地重建起来。历史本身就是艺术和战争之间的竞争,艺术在这场竞争中扮演着西西弗斯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