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巴杜夫人是历史上最著名的女性之一,她天赋的美貌与优雅,使大部分人为之目盲而看不出她的罪行,她极具智慧,曾在光辉的10年中统治法国、保护伏尔泰、拯救狄德罗的《百科全书》,并使当时一群哲学家宣称她为他们中的一员。我们看过布歇为她作的画像后,极易为之神魂颠倒而丧失史家的公正。
布歇为她绘画时,她已经38岁了,她本已虚弱的健康正在衰退中,他没有因她玫瑰的胴体表现的肤浅的肉感而贬低她。相反,他画出她脸庞的古典特色,她身材的优雅,她服饰的巧具匠心,她双手的平滑纤巧与她那浅褐色“蓬巴杜”式高高的秀发。也许布歇以他的想象与技巧画活了她这些迷人之处,但他不能表达出她的快乐笑貌与温柔精神,更无法显露出她那微妙而有穿透力的智慧、安宁有力的性格及她那有时近乎无情的意志。
她天生丽质,却投错了胎。她须奋斗终生,以对抗贵族阶级轻视她的中产出身。她的父亲弗朗索瓦·普瓦松是一位粮商,他从未能革洗“鱼先生”(Mr.Fish)的恶名。他以受贿被控而判处吊刑,随后逃到汉堡,在那里设法获得赦免,于1741年回到巴黎。她的母亲,一位粮商的女儿,丈夫在汉堡憔悴之际,她却忙于交际厮混;她曾与一位富有的总包税人图内恩·勒诺曼长期交欢。这位姘夫供给鱼夫人1721年生下的漂亮女儿的教育费用。
让娜·普瓦松(即蓬巴杜夫人的闺名)享有所能聘请到的最好的家庭教师:叶里奥特这位伟大的男中音教她歌唱,克雷比永老先生教她演说。她在歌唱、舞蹈与演剧方面足与舞台明星匹敌。“她的声音本身就是一个诱惑。”她学习绘画、雕刻,并弹大键琴赢得迈利夫人的热烈赞美。让娜9岁时,就有一位老妇人(后来因她的先见之明而得赏赐)预测她终有一天会变成“国王的情妇”。15岁时,她的美丽与才艺已使她母亲称她为“国王的口福”,而且觉得如果不能让她成为王后,实为遗憾。
她20岁时,图内恩劝服她嫁给自己的侄儿,钱币铸造部部长的儿子查理·勒诺曼。这位丈夫爱上了太太,并得意地带她出入各种文艺沙龙。在唐森夫人家里,她遇到了孟德斯鸠、丰特内尔、杜卡洛、马里沃,把交谈的艺术提升至迷人的程度。不久,丰特内尔、孟德斯鸠与伏尔泰支持她,她也开始款待宾客起来。她很快乐,也生了两个孩子,而且发誓“除了国王之外,世界上没有人能使她对丈夫不贞”,这是多么高明的先见。
她母亲还在为她筹划,安排她在国王经常狩猎的塞纳尔森林,乘着一辆有折篷的轻快马车。国王一再看到她那不易让人忘怀的脸庞。国王的随从接受贿赂而向国王赞美她的美貌。1745年2月28日,她参加了巴黎市政厅为太子的婚礼而举办的一个化装舞会。她与国王谈话,国王要求她除去面具,她依话除下,然后舞到别处。4月,路易十五又在一队意大利伶人在凡尔赛的喜剧表演上,看见了她。几天后,国王出函邀请她晚餐,她母亲劝她“取悦他”,让娜成功了。
路易十五在凡尔赛宫为她安排了一栋宫舍,她接受了。图内恩敦劝查理想开这件事情:“不要像一个市侩发怒或惹出事端而招致讥笑。”国王让查理做总包税人,他服从了国王的安排。她母亲为她的高升而兴奋欢乐,不久即告去世。9月,她收到了一笔相当大的财产,被封为蓬巴杜女侯爵,并以此名义出现在朝廷与王后面前。她以一种谦和的羞惭来缓和王后的情绪,王后以她是一个无法避免的邪恶而原谅她,并邀请她一道进餐。太子称她为“娼妓夫人”。朝廷中愤恨一个中产阶级女子侵入龙床与御袋,而时刻注意她表露出的资产阶级的言行习性,巴黎人称她为“国王的女工”并加以讥讽。她默默地忍受一切,直到她能够巩固她的胜利。
她鉴于路易十五是厌倦之神——他拥有一切,但对一切都已丧失趣味,她尽可能使自己成为一位娱乐的天才。她以跳舞、喜剧、音乐会、歌剧、晚宴、旅行与狩猎各种活动吸引他,中间则以她的活泼、机敏的谈话与巧智愉悦国王。她在凡尔赛宫设立“小间剧院”,并说服宫廷,像在路易十四时一样,在舞台上扮演角色,她自己在莫里哀的喜剧中扮演角色,她演得相当好,以至国王称她是“法国最迷人的女人”。不久,贵族也竞扮角色,甚至那个倔强的王太子,也担任了与他称呼的“娼妓夫人”做对手的角色,并在其中降格向她献殷勤。路易十五沉迷于宗教时,她便以宗教音乐来慰藉国王,她唱得如此动听,一时使国王忘记了地狱的恐惧。他对生活的趣味已完全倚靠蓬巴杜夫人,他与她共食、玩乐、跳舞、骑马与狩猎,几乎夜夜与她相聚。几年中,她的身体已经疲惫不堪了。
宫廷中人抱怨她诱使国王推脱掉作为一个统治者的种种责任,抱怨她成为财政上的重负。她以最昂贵的衣服与宝石打扮自己。她的化妆间闪耀着各种以水晶、银与黄金制成的盥洗用具。她的房间里装饰着各样上漆、缎木与镶上珠宝而制成的家具,也有制自德累斯顿、塞夫尔、中国与日本的上等瓷器,护贴于四壁的大镜,更反映出那些用银或玻璃制成的大灯。天花板则由布歇与凡罗绘上肉感的爱之女神。即使在这样的奢侈中,她仍有被拘禁的感觉。因此,她从国王或财库那里支出巨额款项,来建造与装潢宫廷,她把这种种奢华的设备与延伸的庭院,借口说为款待君王而设。她在德勒有一座庄园和一栋华厦;在塞夫尔与默顿之间的塞纳河岸,她又建造了一座华美的伯勒瓦山庄;更在凡尔赛、枫丹白露、贡比涅等地的森林里,建了许多美丽的“隐居处”。她接收了庞恰特雷恩旅舍,作为她在巴黎的住所,然后又搬到福堡圣霍诺雷街的宫殿居住。所有这些加起来,这位迷人的女士花了超过3600万利维尔,其中部分花费则以艺术的形式留下来成为法国的遗产。她家宅的维持费,每年高达3.3万利维尔,法国人谴责她,说她比一场战争花费更多的钱。
她收揽权力和财富,成为任命官职、恩俸、宽宥及许多其他恩赐的主要通道。她更为她的亲友寻取礼物、名衔乃至闲差。对那个她称为方方(Fanfan)的女儿亚历山德娜·埃特勒斯,她梦想着将她嫁给路易十五与温蒂米尔夫人所生的一个儿子,但方方9岁便告夭折,使她伤透了心。她的兄弟阿贝尔既英俊又举止优雅,他赢得国王的爱宠,路易十五称呼他作姻弟,并常常邀请他赴宫中晚餐。蓬巴杜夫人使他成为马里尼侯爵,任命他做建筑执行长。他勤劳不息、颇富能力地执行他的工作,几乎使每个人都满意。蓬巴杜夫人曾要封他做公爵,但为他拒绝。
部分由于她的兄弟,更主要的则由于她本人,她对整个法国甚至欧洲的艺术有普遍的影响。她虽然未能达成自己要做一个艺术家的夙愿,但她衷心喜爱艺术,她接触的每件事,都以美丽为目的。在她的鼓励下,那些小艺术也迷人地微笑起来,她说服了路易十五,认为法国不必每年花费50万利维尔从中国与德累斯顿进口,可以发展自己的陶瓷工业。她一直向国王劝说,直到政府开始资助塞夫尔的陶瓷工业。家具、餐具、时钟、风扇、长椅、花瓶、罐子、木盒、浮雕宝石、镜子等工业,都为迎合她的文雅与精确口味而制成纤弱可爱的形式。她成为洛可可风格的领导者。她的大量费用,都用以支持画家、塑像家、雕刻家、制造柜橱者、建筑师等。她对布歇、乌德里、拉图尔(La Tour)及其他上百名艺术家,都委任以特别事务。她激励凡罗与夏尔丹(Chardin)绘画有关一般生活的景象,同时终止从神话传说或历史故事中取材。拉图尔进宫为她画像时,她总以容忍的笑容,承当这位画家的抱怨与无礼。扇子、发型、服装、碟盘、沙发、床、椅与饰带都冠以她的名字,而她喜爱的陶瓷,更以“蓬巴杜玫瑰”为名。法国对欧洲文明的影响是在她的时代,而不是在路易十四的时代,达到最高潮。
她可能是当时最有教养、受教育最高的女人,她拥有一个藏书达3500册的图书馆,其中738本有关历史,215本有关哲学,其他很多关于艺术,有些关于政治和法律,少许与浪漫爱情有关。在她娱乐国王、隔绝仇敌并帮助治理法国以外,显然地,她总抽出时间来阅读好书,因此她能以优秀的法文写出兼富内涵与趣味的信函。她恳求她的情人在赞助艺术上与其曾祖父匹敌,但路易十五的虔诚与吝啬阻止了他。蓬巴杜夫人提起腓特烈二世曾赏给达朗贝尔一笔高达1200利维尔的赏金,欲以羞愧路易十五时,他这样回答:“在法国,我们杰出的天才远比普鲁士为多,我势非摆设一张大大的餐桌以聚集他们不可”,然后他屈指算来——莫佩尔蒂、丰特内尔、拉摩特、伏尔泰、费内隆、皮龙、戴特、孟德斯鸠、米歇尔·波利那。而他四周的人补充说道“达朗贝尔、克莱罗、小克雷比永、普莱沃,等等”,这时,国王叹一口气说:“看,在过去25年中,他们可能都和我吃过午饭或晚饭。”
因此,蓬巴杜夫人取代路易十五而为奖掖者。她将伏尔泰带进宫廷,并予赏赐,更为他的过失辩护。她也帮助孟德斯鸠、马蒙泰尔、杜克洛、布丰、卢梭等人,并使伏尔泰与杜克洛轻易地加入法国皇家学院。她听说克雷比永生活于困境中,便为他争取到一笔补助金,并在卢浮宫为他安置一座寓所,更资助克雷比永旧剧《卡蒂利纳》(Catilina)的演出,让皇家印刷局将这个老作家的剧本,发行一种精美的版本。她选重农学派的首脑奎奈做自己的医生,为他在凡尔赛宫安置直接在自己楼下的套房。在凡尔赛宫,她接待狄德罗、达朗贝尔、杜克洛、爱尔维修、杜尔哥及让国王惊愕其思想的其他人士,根据马蒙泰尔报告说:“如果她无法请得那群哲学家到她客厅,她就亲自走到桌边而与他们面谈。”
那些教士及由太子领导的宫廷忠贞派,对这群毫无宗教信仰的狂徒受到的恩宠,自然会为之震恐战栗。尤有甚者,蓬巴杜夫人以主张征收宗教产业税捐而闻名,她甚至主张教会财产应予还俗,如果这是唯一能使国家免于破产之法。耶稣会教徒劝告路易十五的听告诫神父,在国王宠纳这位危险的情妇期间,切勿为他领受圣礼。路易十五的孩子都在护卫教士,最受他宠爱的大公主亨利埃特即利用她的影响力来离间路易十五与蓬巴杜夫人。在这种情形下,每个复活节对于这对情人而言,都是危机。1751年,路易十五表示愿领食圣餐的渴望。为了安抚国王及平息国王的听悔人佩鲁西神父,蓬巴杜夫人遵行种种宗教规戒,而且每日前往参加弥撒,在众目睽睽之下祈祷,并向听告诫神父保证,她与国王的关系现在已是柏拉图式的纯洁。然而,佩鲁西未被说服,他坚持蓬巴杜夫人离开宫禁,以为替国王举行圣餐礼的先决条件。佩鲁西死后,后继者德马雷神父也同样坚决。蓬巴杜夫人继续她外表的虔诚。她永远不能宽恕耶稣会教派未能重视她的“皈依”,她的这种恼怒,在耶稣会教派于1762年被逐出法国境内的事件中,也许小有影响。
在宣布她不再与路易十五有性行为这一点上,她或许是透露实情,她的对手之一阿尔让松证实了此事。她曾与亲近透露,她越来越难激起国王的热力。她服食春药,却少有效果,反而损害了她的身体。她在朝廷中的敌人体察到这一情形,重新筹划去除她的阴谋。1753年,阿尔让松安排那位肉感的舒瓦瑟尔—罗曼内特夫人溜进路易十五的怀抱,但这位夫人提出了过分的要求,蓬巴杜夫人不久便予以驱除。现在正是这位深受困扰的蓬巴杜夫人自己退出,到牡鹿园里居住之时。
牡鹿园位于凡尔赛宫的边角尽头,里头有一座小房舍容纳一两位年轻女郎偕同侍从居住,路易十五常在他自己的房间召这些女郎入侍,或乔装成一位波兰伯爵模样到她们的小屋相会。传闻说,牡鹿园中有许多女郎,甚至说有些年龄不过十岁;很显然地,园中的女郎一次从不超过两个,进来一个必出去一个,进来的先要受训练以应国王恩召。如果其中一个女子怀孕,则可得到1至10万利维尔,以帮助她在国内各省寻得一位夫君,又如是而生下的子女每年可得约1.1万利维尔的养育补助金。蓬巴杜夫人知道这件事,由于不愿被一些贵族情妇取代,而被逐离王宫甚至巴黎,她宁可让国王堕落的口味由一些低下阶层与野心平平的年轻女郎加以填饱。就这点来说,蓬巴杜夫人将自己也降至最低的地位。她曾向霍塞特夫人说:“我怨愤的是他的一颗心,所有那些未曾受教育的年轻女子,都无法把他的心从我这里抢去。”
整个宫廷并未因这些新的处置而错愕,一些朝臣也在同一座牡鹿园中豢养情妇。蓬巴杜夫人的敌人假想她的统治已告结束。他们都错了,蓬巴杜夫人虽然久已不再当路易十五的妾侍,但国王仍是她忠心的朋友。1752年,路易十五正式赐予她女公爵的地位;1756年,不顾王后的抗议,国王又封她做“王后陪侍夫人”这一高位。她照应王后,陪同王后用餐和望弥撒。由于这一新职务需要蓬巴杜夫人住在宫中,耶稣会教派撤销驱除夫人出宫的要求,她长期所处的除籍处分也因之作废,她还被允许领受圣餐。那些长久敌视她的公主们也到舒瓦西拜访她。
路易十五几乎每天都与她相处很久,他仍然以她言谈的机敏及并未褪残的优雅迷人为乐。他仍然尊重甚至时时遵照蓬巴杜夫人在任命官吏、内政措施甚至外交事务方面的劝告。她命令阁臣,会晤外国使节和遴选将领。有时她提及国王与自己共治国政:“我们”“我们将看”。谋官者挤满了她的接待室,她客气地予以接待,进而文雅地予以婉拒。她的敌人也承认她政治知识的惊人广度、外交谈吐的练达及观点的时时正当。她长期以来即指出,法国军事将领的无能是法国军力没落的一大原因。1750年,她即向路易十五建议创建一所军校,以便让殉职或贫困军官的子弟得以学习战争和科技方面的知识。路易十五虽然同意这个建议,却慢于拨款。蓬巴杜夫人便捐出私款,以充当该所军校第一年的费用,并借彩票的发行与博彩业缴纳的税捐而筹募追加的款项。1758年,这所军校正式成立,成为荣军院的一个附属机构。
现在,这位迷人的女士建议法国对一项外交政策大胆修正。这一命中注定的“联盟转变”或许是由奥地利驻巴黎大使考尼茨伯爵主动发起,更由奥地利皇后玛丽亚·特蕾莎及腓特烈大帝加以促成。沙托鲁夫人与阿尔让松侯爵曾执行法国与普鲁士之间友善关系的外交政策,考尼茨伯爵与蓬巴杜夫人却指出,那个在奥地利王位继承战争中因胜利而壮大的普鲁士,如今已拥有15万训练精良的士兵,并由一位能干、野心勃勃又非常大胆的将军兼国王,那位曾经两度背弃法国而单独签订和约的国王领导,它将很快超越奥地利而为法国的强敌。奥地利那时已经失去了西里西亚,再也不能指望一个在波旁王族统治下的西班牙的声援,以往哈布斯堡王族势力包围法国的情势已经过去。1756年1月16日,普鲁士与法国的宿敌英国缔结盟约时,争执更加尖锐,法国国务会议于5月1日与奥地利缔结同盟作为对前个同盟的答复。蓬巴杜夫人再度咳血,虽然年仅35岁,虽然她的生涯仅剩下8个年头,但她在布置“七年战争”的舞台上已经扮演了一个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