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剧只不过是亨德尔天才的一面,他可以与任何音乐形式取得协调。至今仍可触动人们感情的歌曲、精致优雅的键盘乐曲、奏鸣曲、组曲、四重奏、协奏曲、歌剧、神剧、芭蕾音乐、颂歌、田园歌、清唱剧、圣诗、赞美歌、受难曲——除了未成熟的交响曲外,几乎所有乐曲都已齐备,而且可以和贝多芬或巴赫的浩瀚相提并论。
《键盘小品组曲》今天仍在大键琴上演奏,听起来有如不谙历史的快乐儿童之声。另一个组曲的前奏曲很受勃拉姆斯(Johannes Brahms)的喜爱,曾经采用于根据亨德尔主题的变奏与赋格。
正如他由卡里西米和凯泽继承了神剧,而将其发挥至巅峰一样,亨德尔从托雷利和科雷利那里继承了大协奏曲——为两个以上的独奏和重奏乐器及室内乐团写作的乐曲。在作品中,他写下12首这类的大协奏曲,使两只小提琴、一只大提琴和全体弦乐器竞奏;其中一些我们今天听起来觉得单调,一些则和巴赫的《勃兰登堡协奏曲》不分轩轾。亨德尔也为单一的独奏乐器——大键琴、风琴、小提琴、中提琴、双簧管或竖琴——创作了愉悦的协奏曲。那些为键盘乐器写作的乐曲,由亨德尔本人在序幕或是中场休息时演奏。有时,他在总谱上留下我们今天称作华彩乐段(cadenza)的乐曲空间,使演奏者可以凭着自由的想象,展露他的技巧。亨德尔如此开始的即兴演奏,长久以来仍令人叹服。
1717年7月,乔治一世安排了一次在泰晤士河上乘坐画舫的王室“巡行”。1717年7月19日的《每日新闻》(Daily Courant)描述这个情景:
星期三晚上8时左右,国王由白厅登上一艘敞篷的画舫,同行的还有纽卡斯尔女公爵(Duchess of Newcastle)、戈多尔芬女郡主、基尔曼塞克夫人和奥克尼伯爵,画舫溯水而上,驶向切尔西区。许多上流社会人士的画舫也参加了这一盛会,船只多得使河道为之阻塞。一个城市团体的画舫被雇来供音乐演奏之用,上面载着50种乐器,从兰贝斯开始,沿途演奏……亨德尔先生为这个节庆创作的最好的交响曲。国王非常高兴,在来回的旅程中,不止3次传旨演奏。
这就是亨德尔存留的器乐作品中,技巧最艰难、但也最脍炙人口的《水上音乐》。这首乐曲原有21个乐章,毫无疑问地对于现代听众而言,实在过分冗长,通常我们所听到的都已缩减成6个乐章。其中一些在旋律的演进上,显得不够生动,但它们大都是健康、愉快、欢跃的音乐,它们像泉水般地涌出,有如皇族仕女的催眠曲。《水上音乐》也是今日演奏节目单上最古老的管弦乐曲。
一个世代后,亨德尔为第二个乔治使另一个户外节庆倍增光彩。为了庆祝《艾克斯·拉·柴培尔条约》的签订,政府在绿园(Green Park)安排了一次施放烟火的节目,委托亨德尔创作《皇家烟火音乐》。这首乐曲在沃克斯霍尔花园预演(1749年4月21日)时,1.2万名听众,每人花了当时可算高价的2先令前来欣赏,车水马龙的群众使伦敦桥附近的交通停顿了3个小时——“或许这是任何作曲家所能接受的最惊人的礼物”。4月27日,半数的伦敦市民涌向绿园。宽16码的围墙不得不推倒,让人们及时入内。在烟火闪耀的天空之下,上百位乐师组成的“乐队”演奏着亨德尔的音乐。为了这个节目而建立的一栋建筑物起火燃烧,群众惊惶失措,许多人受了伤,两人不治身死。这个节目至今留下的,就是亨德尔的音乐。由于为了庆祝战争的胜利及使远方的人能够听到,这首乐曲可说是百乐齐奏,锣鼓争鸣,对于只习惯慢板的耳朵而言,实在过分嘈杂。但最后一个徐缓的乐章调和了疲倦的神经。
英国终于开始喜爱这个一直竭力使自己成为英国人的年迈的德国人。他曾经失败,但他一再尝试,甚至用英语宣誓。伦敦已经学会容忍他肥胖的身材、宽阔的脸孔、隆起的面颊、弯曲的双腿、蹒跚的步态、他的红天鹅绒大衣、他的金头手杖、他傲慢不逊的调调。历经坎坷后,这个人有权利像征服者——或者,至少像主人——一般地昂首阔步。他粗俗无礼、恩威并济地教导他的乐师;他对在预演时讲话的听众口出恶言;他粗暴地威胁那些名角,但是,他用幽默来掩饰他的鲁直。库佐尼和博尔多尼开始在舞台上打斗时,他平静地说“让她们到外面去打”,然后他在定音鼓上,替她们的怒气敲着愉快的伴奏。有一次,一个歌手威胁要跳到大键琴上,因为亨德尔的伴奏抢尽了歌唱的光彩,亨德尔请他指定他所提议的这项表演的日期,以便预作宣传。亨德尔说:“更多的人将来看你跳,而不是来听你唱。”他的俏皮话和乔纳森·斯威夫特一样非比寻常,但一个人要会4种语言才能欣赏它们。
1752年,他的视力开始衰退。他创作《耶弗他》时,视力模糊得使他不得不停止工作。现存大英博物馆的手稿上尽是奇异而不规则的字迹——“符干画在离它们所属的音符有一段距离的地方,而音符也明显地迷失了方向。”页底出现了作曲家的一行字迹:“只进行到此,2月13日星期四。由于左眼的关系,无法继续。”10天后,他在边缘写着:“2月23日,稍有起色,继续工作。”然后,他为下面的歌词谱写音乐:“我们的欢乐没入忧伤……有如白昼隐入夜晚。”11月4日,《大众广告》(The General Advertiser)记载:“明天乔治·弗里德里克·亨德尔先生将由威尔士公主殿下的外科医生威廉·布罗姆菲尔德先生施医(白内障)。”手术似乎很成功,但1753年1月27日,伦敦的一家报纸宣布:“亨德尔先生终于不幸地完全失明。”后来的报道指出,到他去世为止,他一直保持着模糊的视力。
他继续作曲和指挥达7年之久。1759年2月23日至4月6日,他演出了2场《所罗门》、1场《参孙》、2场《朱达·马卡白奥斯》、3场《弥赛亚》。但是,演完4月6日的《弥赛亚》,离开剧院时,他终于不支晕倒,而必须在别人的扶持之下回家。恢复知觉后,他请求再给他一个星期的生命。“我希望死在耶稣受难节,在他复活的日子,回归仁慈的上帝,我亲密的救主。”除了这个意愿外,他在遗嘱中指定,赠送1000英镑给贫困音乐家及其家属支援协会,一些实物给13个朋友,及“给我的女仆每人一年份的薪金”。他于1759年4月14日圣星期六(Holy Saturday)溘然长逝,4月20日,亨德尔入葬威斯敏斯特教堂。
他遗留下数目庞大的音乐作品,使人难以望其项背:46出歌剧,32出神剧,70首序曲,71首清唱剧,26首大协曲,18首风琴协奏曲,及许多其他作品,足可装满成百的巨册,几乎等于巴赫和贝多芬作品数目的总和。其中有不少重复的地方,也有一些是盗作,亨德尔未经致谢,至少剽窃了29位作曲家的作品,来帮助他不致逾越交稿的期限。《参孙》序曲中的小步舞曲就是抄袭凯泽的歌剧《克劳狄乌斯》(Claudius)中的标记法。
要对亨德尔做一番适切的估量并非易事,因为他的作品只有少部分今天仍在上演;而他的歌剧,除了一些动人的咏叹调外,也再难有昔日的光彩,它们只适于似乎大势已去的意大利风格。现存的总谱也残缺不全,而且使用一些现在大都无法理解的符号和缩写,它们是为和现代组织完全不同的管弦乐团,及和现代歌者完全不同的阉人歌者写作的。从他的协奏曲中,仍可愉快地猎取一些被遗忘的珍藏,他的《水上音乐》和神剧也未被忘怀。但是,即使那些神剧也是为保守的英国人和心怀感激的犹太人创作的“特约”作品;那些宏大的合唱曲和繁复的字母,要对音乐学有胃口的人才能吸收——虽然我们应该高兴再度听到《耶弗他》和《在埃及的以色列人》。音乐史家告诉我们,在他被忽略了的神剧中,也有着庄严宏伟的气概、崇高的思想、强大的意念表达及写作技巧精湛变化、为同一形式的文学所望尘莫及的戏剧。《弥赛亚》的历久不衰部分是由于它蕴涵了基督教的精义,即使对那些曾使教徒流血的人,也有亲切之感,但主要还是因为它奥妙的旋律和光辉的合唱,使它成为音乐史上最伟大的作品。
他去世后,英国才意识到他的伟大。他的忌辰来临时,一度敌视他的贵族和国王、平民一起,一连三天演奏他的音乐,以示追念。为经念他在英国历1684年诞生,第一场演奏会于1784年5月26日在威斯敏斯特教堂举行,第二场和第三场则分别在5月27和29日。这些演奏会并不能满足人们的要求,于是6月3日和5日,在威斯敏斯特教堂又加演了两场。参加演出的有274个歌手和251个管弦乐手,开创了盛大纪念亨德尔的先例。次年的亨德尔忌辰也是同样的声势浩大。1874年,演奏者的人数已高达3500人,对这些盛况已有所闻的范妮·伯尔尼认为如此的音量并未损及音质。不论如何,这是任何音乐家从未接受过的盛大纪念。这种盛况虽然已经平息,但我们仍然不断听到亨德尔的音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