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竞争者,斯莫利特不喜欢菲尔丁。这位年轻一点的苏格兰人同意休谟的意见,为英格兰阻挡了去法国的路感到遗憾。然而,他的祖父主动为英格兰推动议会联合政体(1707年),也曾是联合议会的一员。托庇亚斯2岁时失怙,但他家里在经济上支持他在敦巴顿文法学校和格拉斯哥大学接受教育。在大学里,他修医学预科课程。未及修完学位,他便喜欢上写作,带着一本毫无价值的悲剧剧本,匆匆跑到伦敦去晤见加里克,结果被拒绝。挨饿一阵子后,他毛遂自荐地当了船医的助手,登上战舰“坎伯兰号”,随其(1740年)航行,并参加了“杰金斯之耳”(Jenkins’ear)战役。在哥伦比亚湾外,他加入了卡塔赫纳的笨拙攻势。他在牙买加退除役籍,并在那里遇见了南希·拉塞尔斯。回到英国后(1744年),不久与她结婚。他在唐宁街租了一间房子,开始学习外科手术。但写作的念头常使他心痒难耐,再者,他在海军里的经验至少需要回忆一遍,于是1748年他出版了他最著名的一本小说。
《罗德利克冒险记》是描写许多事件依附在一个角色上的老流浪汉的罗曼史。斯莫利特不从菲尔丁处取走任何东西,而从塞万提斯和勒萨日处受益良多。他对人类及其行为的兴趣比书本和谚语浓厚。他把故事填满了各样的巧合事件,赋以垃圾的腐臭和血渍的色泽,处处弥漫着个性突出、说话有力而快活的角色。这是成千本有关海洋的英国小说中最早也是最好的作品之一。值得一提的是,作者描写了英国的小客栈和伦敦的道德。我们这些没有乘过伦敦18世纪马车并在小客栈膳宿过的人,不知有多遗憾!——那是一个各色人等的汇杂处:腐化的士兵、老鸨和妓女,小贩拖曳着他们的担子把钱藏起来,男人在小屋子里踱步找寻错的铺位,女人被强奸时尖叫着,但几枚钱币使她们安静下来,每个可怜的灵魂都假装很不可一世,每个人都会发誓。简妮小姐骂一位小贩:“你这无一不脏的老家伙!”又问一位少尉:“他妈的,先生,你是谁?谁把你变成少尉的?你这可怜的老粗,拉皮条,吃软饭的家伙,嗤!像你们这种家伙在军队里干可有好看的了。”
在伦敦的罗德利克变成一个“药剂师的学徒”——助手。他逃避婚姻,因为发现自己的未婚妻与另一个男人在床上。“老天给我耐心和理智而使我立刻离开,我要向我的运气千谢万谢,因为这项愉快的发现,我放弃了所有未来结婚的念头而获益匪浅。”
由于被误控为窃贼,罗德利克丧失了工作,处境困乏。他说:“除了进陆军或海军,我找不到任何糊口之计。”正为抉择苦恼时,他却被一个拉夫队击昏后拖上一艘船——“雷声号”,因而解除了烦恼。他接受了命运,成为船医的助手。在船上仅仅待了一天,罗德利克即察觉船长奥肯是残暴而缺乏理性的人,他为了节省开支,强制船上生病的水手工作至死。在卡塔赫纳,罗德利克反抗了。后来船只遇难,他泅水至牙买加海岸登陆,成为一位年迈潦倒的女诗人的仆役,爱上了诗人的侄女娜西莎,“希望有朝一日得享这位可人儿”。斯莫利特用令人窒息的流利笔触,以充沛有力、平实、简洁的语调,长达3页的段落继续描述下去。在伦敦,罗德利克重新结交一批怪诞朋友,包括麦玲达小姐与比蒂小姐。接着到巴斯,出现更多的旅行画面。在该地,他又邂逅了甜美的娜西莎,赢得芳心,又失去了她,有一场决斗……他又加入海军作医师,该船驶向几内亚,(他的船长在该地)“购买了”400名奴隶转售至巴拉圭而“获巨利”。再访牙买加,见到了失踪已久、如今成为暴发户的父亲。回返欧洲,回到娜西莎身旁,结婚。返归英格兰,接手其祖传产业。对于罗德利克而言,娜西莎“腰围已经长得出奇的浑圆”——
若是世上有真正的快乐这回事,我享受到了。我的激情经过狂风暴雨的冲击后,如今停止了,浸润在亲切的欢愉和静谧的爱情里,原本空虚的心由于这种爱的联系、心灵的交流而根深蒂固,神圣的婚姻促使其茁壮茂盛。
《罗德利克冒险记》的销路很好。斯莫利特现在坚持要出版他的剧本《弑君者》,序文即一网打尽地数落曾经拒绝过该剧的人。由始至终,斯莫利特皆将不满宣泄于文字中而树敌。1750年,他北上阿伯丁,得到医药学位,但他的个性妨害了他悬壶济世的行业,反而使他更沉湎于文学。1751年,他出版了《佩里格林·皮克尔历险记》(The Adventures of Peregrine Pickle),这的书名一如《罗德利克冒险记》,引人入胜地向读者介绍一个多彩多姿的生命,所不同的,斯莫利特将尖锐的幽默感融入人物塑造中。康莫多·杜宁被形容为一个非常怪异的绅士,他“在他的时代里曾经是一个英勇的骑士,为了恪尽职守而丧失了一只眼睛和一个足踝”。不知是第几次了,他坚持说他如何将一位法国战士赶出裴尼斯特角。他命令他的部下汤姆协助他。这时的汤姆“咧着像喘息时的鳕鱼的嘴,带着东风吹过裂隙吟出的韵律”,给予必要的援助。这一段可能启发了施特内笔下的托比叔叔和特灵下士的一些灵感。
在葛丽柔夫人向康莫多求爱的段落中,斯莫利特笑谑地注入了爆发性的喧闹,康莫多的独脚队长杰克·海契维请求康莫多不要一意让她“将康莫多制服在她的裙下”,因为“你一旦成了她的傻瓜,她一定会把你鞭挞开,使你神经紧张至崩溃”。康莫多再度向他保证“没有人曾经见到荷塞·杜宁向人甘拜下风”,各种各样的计划粉碎了他的节操。他承认被“钩住”了,那就是结婚。但他走向结合“就像重犯走向死刑……似乎每刻都在害怕这种天谴”,他坚持用一个吊床作洞房花烛夜的喜床。由于重量加倍而使床塌坏了,但不能阻止这位女士“想着她的伟大目标已完成,面对着所有命运的威胁,她保住了她的权威”。无论如何,这桩联姻没有结果而结束了,杜宁夫人再度沉湎于白兰地及“宗教的责任中,她以充满敌意的苛刻来履行后者”。
司各特爵士(Sir Walter Scott)描写斯莫利特是“外观出众、潇洒不群的人物,而且由他仅存的朋友与他接触后证明他言谈诙谐,并具有启发性”。就各方面而言,斯莫利特是一个火辣性子、谈吐生动的人,所以他形容诺尔斯爵士为“一个品行不端的将军,一个不学无术的工程师,一个没有决断力的军官,一个虚伪造作的人”。这位将军指控他毁谤,斯莫利特被判入狱3个月,罚款100镑(1757年)。除去他的火暴脾气外,斯莫利特有很多美德:他非常慷慨又有人情味,并帮助穷作家。据司各特爵士说,他变成“一位模范父亲和体贴的丈夫”。他在切尔西劳伦斯巷的住所是一些无名小作家的聚会所,他们不是去听取他的劝告就是去拿些吃的食物,其中一些人由他组织,成为他的支援者。他是最早的散文作家之一,从出版商那里争取到很好的报酬。他有时一年内赚了600镑,但是他必须为这些钱工作得很辛苦。他续写了3本小说,其中2本可以忽略。他游说加里克出版他的剧本《报复》(The Reprisa),该剧由于攻击法国而大获好评。他向许多杂志投稿笔战,并编纂《英国人》(Briton)作为英国托利党的代言人。他曾翻译过伏尔泰的一些作品如《吉尔·布拉斯》,以及《堂吉诃德》(借助于早期的译本),另外写了——或说整理出——一部9卷的《英国史》(History of England,1757—1765年)。当然,他运用了他的“文学工厂”,以格莱伯街的一批为人捉刀的作家编纂了一部《世界史》(Universal History)和一部8卷的《各国现势》(Present State of the Nations)。
1763年,斯莫利特42岁,因专注于冒险生活、工作、与人争吵及穷究文字,他付出了自己的健康作为代价。他的医生劝他去请教一位专家——蒙彼利埃的菲兹博士。他去了,医生告诉他,他的气喘、咳嗽和脓痰无一不显示出肺结核的症状。因为不愿意回到湿润葱绿的英格兰,他续留在欧洲大陆两年,写了《法兰西和意大利游记》(Travels through France and Italy),从而补偿了所有的开支(1766年)。正如他的小说,表现了他对人物独特癖性和民族性特征的敏锐观察力,然而他还加上了不加掩饰的责难。他对马车夫、同行旅客、小酒店老板、仆役及外国爱国志士一字不留地说出他对他们的看法。他诋毁法国和意大利艺术,咒骂天主教义,不屑理睬法国人,认为他们是贪婪的贼,而且不以矫饰的礼貌来遮盖其偷窃行为。且听他说:
若你允许一位法国人到你家里……他对你的礼貌款待的第一项回报是向你的妻子示爱——若是她长得俊俏的话;否则,就是向你的姐妹,或者女儿,或者甥女侄女……甚至祖母……一旦他被发现了……随即厚颜地强调他仅仅是献普通的殷勤而已。在法国,这行为被认为是具有高贵血统的人所不可少的。
斯莫利特回到英国后健康大为好转,但1768年旧病复发,他到巴斯寻求治疗。当地的水对他无效,而潮湿的空气反而有害,1769年,他转至意大利。在靠近勒格角的一间别墅中,他写了最后也是最好的一——《汉弗莱探险记》(The Expedition of Humphrey Clinker),萨克雷认为是“自有小说以来,写出的最具笑料的一个故事”。它确实是斯莫利特作品中最吸引人、最赏心悦目的一部。几乎在一开始,我们就遇到了L博士,他完全用主观的偏见来论述“好的”或者“坏的”味道,“因为每个人在闻到他人的排泄物时,总会做出恶心的样子,可是闻到自己的时,却异常得意地深呼吸。他以这个事实向所有在场的每位绅士和淑女展示了排泄物”。接下去一两页有更为精彩的说明。自这一小撮中松缓过来,斯莫利特继续掀起一项全面的娱乐高潮,用令人意想不到的轻快手法,借着各角色的信件向下展开叙述。首先出现的是一位“老绅士”马修·布伦勃,他是一个顽强的光棍,也是斯莫利特的代言人。他为了健康理由到巴斯,但发现水里的恶臭较其治疗力予人更深的印象。他讨厌群众,有一次被杂沓人群的混合气味袭昏过去。他无法忍受伦敦的污染空气及该地掺杂的劣等食物:
我在伦敦吃的面包简直是一团毒糨糊——用白粉、明矾和骨灰混合而成的,既淡而无味,又有损健康。善良的人对这种掺混法当然不是一无所知,但他们喜欢这样甚于喜欢面包的本来面目,因为看起来白一点……于是牺牲自己的味觉和健康……面包师傅或点心师傅不得不去毒害他们……同样可怕的迂腐表现在他们做牛犊肉的方法上,因为流血不止,再加上其他邪恶的手脚,牛肉似乎被漂白过一般……以致一个人可能会舒适地大嚼一道羔皮手套做成的牛肉片……你简直难以相信他们疯狂到用半便士的铜来烹煮青菜,只为了使其鲜美而已。
马修迫不及待地回到了他的老家,在那里他可以呼吸、进食而不必担心生命受到威胁。故事进行了1/4,马修收养了一个穷苦、衣衫褴褛的乡下孩子,“他的样子显得饥饿,他的褴褛衣衫几乎无法遮住要害部位以维持体面”。这个敝衣的流浪儿愿意替他驾驶马车,但当他登上座位时,那条旧马裤劈裂开来,布伦勃夫人(马修的妹妹)埋怨他“恬然无耻地露出他的后股,令她受到惊吓”。马修为他置衣,收他为仆役,甚至在他听过怀特菲尔德传道之后成为一位循道宗派传教士,马修仍然以耐心容忍他。
另外有关宗教的描写是布伦勃先生在斯卡伯勒遇见的H先生,他自夸曾在日内瓦与伏尔泰谈到“有关带给基督教迷信最后的打击”一事。另一位无党无派的利斯马哈格少尉——“一个高大瘦削的人,带着一匹马,正反映出堂吉诃德登上罗金纳特的姿态。”他曾在北美印第安人部落住过,津津乐道两位法国传教士如何被烤的故事,因为他们说上帝允许他的儿子“进入一位妇女的体内,又以一个罪犯被处以死刑”,他们还假装可以用一点点的面粉和水即可将上帝的力量扩展至无限大。利斯马哈格“十分注重‘理智’‘哲学’‘名义上矛盾’等逻辑字眼,敢于向炼狱的永恒之火挑战,甚至讽刺灵魂的不朽,令信仰虔诚的塔伯莎气得七窍生烟”。
斯莫利特没有看见这的印行,1771年9月17日他在他的意大利别墅中去世,享年50岁。与同时代的作者相比,他造就了更多栩栩如生的角色,也树立了更多的敌人。在他的作品中,我们虽然找不出像菲尔丁的作品那样有着善良的性格、对生命的健全体认及在结构纲领上的苦心经营。然而,斯莫利特的有一股充沛的活力,散发着不列颠的城市、船舶及中产阶级的强烈气息。他的简单插句式叙述法,顺畅生动而且流利自如,不为道德写作阻碍。菲尔丁对人物个性的塑造较为复杂,但不够明显;斯莫利特满足于加强人物的独特格调,却不着重探讨矛盾、怀疑、犹豫等构成人格的因素,这种个性特殊化——夸大某些特征作为每个人的主要动机——的方式传至狄更斯,他的《匹克威克外传》(Pickwick Papers)一书续衍马修·布伦勃肇始的旅途。
将理查森、菲尔丁和斯莫利特放在一起而与任何历史学家相比,他们更完全更具地理性地将18世纪中叶的英国描绘出来,历史学家则往往迷失在特殊事件中。除了仿效法国礼仪及夺占法国殖民地的上层阶级外,几乎所有的事物都涵括在他们的。这几位小说家成功地将中产阶级溶入了文学著作,他们创造了现代小说,并使之留传为一项无与伦比的遗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