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克的学生库柏,沙夫兹伯里第三代伯爵,支撑起教育家洛克的信誉,但并不是说洛克必须替沙夫兹伯里的风格负责。洛克写的散文很朴素,一般来说也都很清晰,但很少写得优美。有钱有闲的沙夫兹伯里,文风温文而坚定,幽默而不促狭,也颇有法国式的优雅——这位标准的英国贵族自诩为一位哲学家。我们必须对他稍做讨论,因为他几乎奠定了现代哲学中审美学的基础,并自洛克和霍布斯二人无情的手中,将感觉和同情的观念解救出来,使后来卢梭具有的情感溪流得以流长。
在洛克的督导及安排之下,库柏得到精通希腊文和拉丁文的伯奇(Elizabeth Birch)的指点,使他在11岁时就能随心所欲地用这些文字。在温彻斯特学校毕业之后,库柏在外游历了3年。期间,他学会了法文和法国风格,培养了一点艺术欣赏的眼光,这是英国贵族不大具有的。他在国会中服务了一年——用来了解“两党的没有正义和腐败”是够长了。伦敦的湿雾使他的气喘加重,因此他又到了荷兰。他觉得荷兰的学术气氛很好,与斯宾诺莎和皮埃尔相互研讨。1699年,他继承爵位,此后,在乡下的封地度过了他的余年。他去世之前的4年才结婚,而且对婚后愉快如昔甚为惊讶。1711年,他将他的散文集合出版,用的总名是《人类、礼仪、观点及时间的特点》。1713年他死时,年仅42岁。
一个在一生中都极走运的人,很少会为天堂而烦恼。他不赞成“热情主义”——在当时,该词代表盲信主义——以及当时追求这种主义的英国人。任何形式的强烈的感情和言辞,在他看来都是没有教养的。他认为嘲笑他们要比与他们纠缠更聪明。机智与幽默是他先前几篇论文讨论的题目,也是他对付一切事情最喜欢用的一种态度,甚至对神学也一样。他同意皮埃尔说的,无神论者也可能是好公民,他们对宗教和道德的破坏,甚至要比掌有权力的残酷的信仰少得多。他反对“敬爱崇拜一个上帝,他的性格是吹毛求疵、脾气大、易怒……又鼓励人与人之间的欺诈与不信任,对一小部分人好,而对其余的人十分残酷”。他怀疑这样一个神怎么会对人类的思想和行为有那么大的影响,他认为是人们的怯弱产生了对天堂的希望和对地狱的恐惧,只有对上帝的崇敬才是真正的美德,然而人就是那样,必须用最后审判的赏罚来教诲他们。“真正的人道与仁慈,是将强有力的真理隐藏在温和的眼光后面……对聪明人用比喻的方法告诉他们……可能是应该的。”因此,沙夫兹伯里替教会辩护,又试图用乐观的哲学来调和罪恶和有神论,认为罪恶只是人类的偏见。然而,他出版的那本集子对英国宗教的破坏,要比对英国非教徒的作品和主张的破坏更大。沙夫兹伯里同意亚里士多德和洛克的看法,认为幸福是人类行为的正确目标。他为哲学下定义,说它是“对幸福的研究”。但是,他反对人类的一切行为动机都以自我为中心,或以自己的利益为中心。根据分析(由霍布斯和拉罗什富科最后所做的):
对在灾难中的人们或陌生人礼让、尊敬或仁慈,都不过是更有深度的自私心的表现。所谓诚实的心,也不过是更狡猾的心而已。诚实与天性好……是更有规律的自爱。爱小孩、爱自己的子孙,纯粹只是爱自己、爱自己的血缘……豁达与勇敢,毫无疑问也只是这无所不存的自爱的修饰!
沙夫兹伯里反对这种看法,主张人性的两面性:为个人利益的本能,能在团体中生存的本能。他相信社会与国家的起源不是社会契约的说法,而是“合群的原则与结合的倾向……在大多数人心中都自然而强烈地具有”,“在爱的基础上会自然地有感情、礼让、善意及对同类的同情……有这些自然而和善的情感,就是自我享乐最好的方法”。做一个好人,就是让一个人不断地倾向于为团体尽力,鼓励这种感觉的团体越大,人就会变得越好。这种社会同情的意识就是道德感,这是天赋的,不是后天的运用(每个团体互异),“是非感……是自然就有的,一如自然的感情一样,而且,是我们人性的一项原则”。
沙夫兹伯里借着印证它们,由伦理学讨论到审美学。善与美,是“以美为口味、以美为正道的一种精神”。因此,我们认为一些不合社会道德的行为是丑恶的,因为我们觉得他们以社会的一部分破坏了社会整体的和谐,破坏了既美又善的整体。一个人可以使他的生命成为一件艺术品——完整而和谐的——借着审美感的发展,一个“彻头彻尾好教养的人”(我们这位贵族相信)该这么做,而且“绝不会有粗野无礼的行为”,他的良好风格会指导他的行为,如同风格指导艺术创造一样。真理也一样是美的事物,因为知识的每一部分都和谐地构成一个整体。因此,沙夫兹伯里在艺术中走的是古典的路线,无论是造型还是和谐,在他看来都是诗、建筑、雕刻中不可缺少的基本要素,而造型后的加色琢磨,与那些原则相比就不重要了。他是将美视为哲学中的基本问题的第一人,他开创的这种美的讨论,在18世纪末启迪了凯姆斯(Lord Kames)和伯克(Burke)。
这是沙夫兹伯里多方面影响中的一面,他强调的感觉影响了浪漫运动,特别是称沙夫兹伯里为“欧洲令人叹赏的柏拉图”的一些人,如莱辛、席勒、歌德、赫尔德等,从而影响了德国。在法国,他的影响表现在两个人身上:狄德罗和卢梭。他对宗教的解释虽然理论上较薄弱,但在精神上触动了康德的研究。他认为同情是精神的根本,这在休谟和亚当·斯密(Adam Smith)口中再度出现。他论艺术的一些观点使温克尔曼(Winckelmann)狂喜。一开始沙夫兹伯里只是洛克知识上的学生,而未曾向洛克学习美学(也许是后人对先哲的一种很自然的反动),他后来反而成了一位论感觉、感情和美学的哲学家。身为一个古典风格的艺术爱好者,虽然英国的诗歌和建筑都走了他的古典路线,但他是使欧陆浪漫复活的源泉。他对柏拉图的研究,后人中也只有贝克莱可以与他颉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