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经过中世纪的十字军东征和千百次的变迁,1564年,在德国,特别是法兰克福、汉堡和沃尔姆斯地区,仍有不少犹太人居住。不过,宗教改革不仅没有减轻,反而增强了基督徒对那些不信仰的陌生人的憎恨。在法兰克福的犹太人除了必要的商业外,不得随便离开住宅,而且未得官方允许,不得接纳城外的客人。他们的服装有一种特别的记号或颜色,他们的房屋必须涂以特别表征,经常是一些怪异的图案。有时收买官吏也许可以少受屈辱,可是一般平民的敌意对犹太人的生命和财产还是构成相当大的威胁。因此,1614年9月,大部分法兰克福的犹太人在做礼拜时,一批基督徒随便冲进他们的住宅,扰乱和破坏了一整夜,有1380个犹太人被迫离开城市,浑身上下只剩身上穿的衣服。一些基督徒收留了避难者,美因茨大主教强迫市政当局恢复他们的住房,补偿他们的损失,并绞杀乱党领袖。一年后,在沃尔姆斯,一个同样的暴动强迫犹太人出城,并破坏他们的礼拜堂和墓地。不过,沃尔姆斯大主教和赫斯·达姆斯泰特(Hesse Darmstadt)伯爵起来保护放逐者。巴拉丁选帝侯倾向于容忍,但低级教士和百姓太容易被憎恶情绪煽动,每天都可搬走犹太人的脑袋,每天都有伤亡的可能。一些激动的基督徒从犹太母亲襁褓中抢走婴儿,并给予强迫受洗。
“三十年战争”对德国的犹太人为害甚少,清教徒和天主教徒彼此激烈相斗,几乎忘了迫害犹太人,即使后者曾经借钱给他们。斐迪南一世曾经拿重税来压迫奥地利的犹太人,并把他们逐出波希米亚(1559年)。不过,斐迪南二世保护、容纳他们,在天主教气息颇浓厚的维也纳建造集会所,而且允许他们返回波希米亚。波希米亚犹太人在战争时期,每年提供4万金币给国库。后来斐迪南二世(1630年)为了平息基督徒对他的容忍政策的非难,要求布拉格的犹太人必须在星期六聆听基督讲道,如果闲荡或中途睡觉便处以罚金。
《威斯特伐利亚和约》后,在德国的希伯来人急速增长,过多的战争多少减轻了偏激和迫害,成千上万的犹太人在1648年哥萨克人叛变的大屠杀后,从波兰涌入。1675至1720年,平均每年有648名犹太商人参加莱比锡的贸易会。德国各地觉得犹太人对财务经营和军队与法庭的补给组织甚有帮助。因此,塞缪尔·奥本海默(Samuel Oppenheimer)在16世纪末的战争中主管皇家库藏,韦特海默(Samson Wertheimer)在西班牙继承战中监督皇家的军需。虽然在玛格丽特·特蕾莎,这位西班牙出生而受耶稣会感染的女王的影响下,利奥波德一世曾经下令把犹太人逐出奥地利,选帝侯腓特烈·威廉却欢迎放逐者来到勃兰登堡,而柏林的犹太人社区也变成欧洲最大的。
12世纪以来,中欧犹太人已经用自己的意第绪语(Yiddish)对话,主要由德国语再混以希伯来和斯拉夫语,以希伯来字母书写。受过教育的犹太人继续学习希伯来语,但一般东欧世俗的出版都以意第绪语为主。于是,意第绪语文学逐渐兴起,充满幽默和家乡情调。经过几个世纪流传和边远地区的民间传说的影响,内容上也有描写春祭野宴的短剧和古老智慧的谚语(如“一个父亲养育十个子女,但十个子女不报养一个父亲”)。1715年以前,这种文学只有一位大家波虚(Elijah Bochur),他是一位希伯来语学者,意第绪语诗人,曾以八行节诗描写热情洋溢的爱情,并把赞美诗润饰成通俗的讲词。1544年,出现了一本以意第绪语写成的《摩西王书》,只比路德的德文《圣经》晚15年。1676年至1679年,意第绪语的《旧约》也出版了,德国犹太人慢慢成为他们民族中文化界的领袖。
犹太人曾经于10世纪由德国迁到波兰,除了偶然的残害外,在政府的保护下慢慢繁荣并成长着。1501年,波兰有将近5万名犹太人,1648年有50万人。那些控制议会(Sejm)的绅士们大都保护犹太人,因为地主们发觉他们在收租缴税和经营田产上特别有用。除了某些例外,16世纪和17世纪的波兰,算是当时最富自由的王朝了。
巴陶里(Stephen Báthory)曾发布过两次保护犹太商业利益的命令,并把残害祭典的人当作野蛮的“诽谤者”看待,不准他们进入波兰法庭(1576年)。不过,一般人仍然抱有敌意,在这道谕令的一年后,便有一群乱民攻击波兹南(Poznan)的犹太人区,摧毁住屋,杀死许多犹太人。巴陶里对未能制止暴乱的官吏课以罚金。西吉斯蒙德三世继续施行容忍政策。
后来,两个因素结束了这种善意政策。波兰的德国人反对犹太人的竞争,他们鼓动波兹南和威尔诺(Wilno)暴乱,毁掉了犹太人的集会所和住宅。1592年,他们又向皇帝呈递一份请愿书《不对犹太人宽容》(1619年)。由巴陶里引进的耶稣会士,不久成为波兰天主教的首脑人物,也参加了反对容忍的阵营。此后,控告祭典的谋杀得到政府的首肯。
反犹太人的文学便如火如荼地发展起来。1618年,克拉科夫的米京斯基(Sebastian Michiński)出版了《波兰国王的一面镜子》(A Mirror of the Polish Crown)。在这本,他控告犹太人是儿童杀害者、巫师、强盗、欺诈者和叛逆者,而且要求议会把所有的犹太人逐出波兰。这本小册子引起极大的反响,使西吉斯蒙德不得不强加压制。一位波兰医生控告犹太医生毒害天主教徒(1623年)。国王命令地方长官保护犹太人免受暴乱的干涉,而且借限定犹太人不得与基督徒为邻、不得官方许可不得兴建新的集会所和确定新的节日,来减低国人对他们的敌意。1643年的议会规定所有基督徒商人最高可赚取70%的利润,而犹太商人只可赚30%利润,结果基督徒从犹太人那里买东西。基督徒心中的仇恨反而增加了。尽管受到憎恨、限制、愁苦和贫穷,波兰犹太人还是继续繁衍着,他们建立教堂和学校,传播他们稳定的传统、道德和法律,并培植于充满信心的信仰中。初级学校由私人教师组成,按照学生人数和年级,由父母付薪水,无法缴纳学费的儿童则由公共基金来维持。6岁至13岁的儿童必须接受强迫性的初级学校教育。高级教育由学院来培养,而由犹太教士管理。当时,一位教师把这个系统形容如下(1653年):
每个犹太区维持大学学生(bahurs),每周给他们固定的金钱……每个大学生至少督导两位小孩……50户的犹太住区约要维持30名这种年轻人和小孩,每个家庭供应一个大学生和两个学生。前者坐在家庭桌上,好像是家族的一分子一般……很少有家庭不读《圣经》,不管是家长、儿子,还是女婿,或者是跟他们吃住的大学生,个个都是犹太语言专家。
以我们后来和较世俗的眼光来看波兰的教育和文学,也许会觉得他们太受限制于教师,所读的无非是《塔木德》、《圣经》、神秘学(Cabala)书籍和用希伯来文写的书籍。然而,由于《塔木德》包括了犹太法及犹太的宗教和历史,它也可以用来当作一种深刻而严肃的心灵教育。而只有通过种种深切的宗教信心及对传统和部族规范的研读,才能有力量抵抗经年累月的迫害、困苦和不安全。
1648年一直提醒着他们在基督教国家所受的待遇,随后由于哥萨克人对波兰或立陶宛地主的叛变,那些曾经充任田产收税和管理的犹太人也饱受叛变的冲击。在佩雅斯拉夫、皮尔亚廷、卢布林和其他城市,成千上万的犹太人惨遭屠杀,无论他们是否为贵族效力。一些因改信希腊正教而获免,也有一些人逃到鞑靼人的地区,被当作奴隶贩卖。声势汹涌的哥萨克人叛变,激起了极大的火花。一位俄国历史学家说:
杀戮总是伴随着野蛮的拷问,受害者被活剥裂尸,乱棍打死。在火炭上烤,或在热水中泡,最可怕的酷刑总是轮到犹太人身上,他们注定要饱受屈辱,任何人如果略表同情,便有叛逆罪的可能。哥萨克人自犹太教堂拿出一卷卷的律法卷,他们在喝酒中蹂躏犹太人。犹太人成堆地躺在地上,无情地遭受屠杀。几千几万的犹太婴儿被丢到河井或活活烧死。
单拿尼米诺夫(Niemirov)来说,就有6000名犹太人在这次叛变中被杀。在杜城(Tulchyn)的1500名犹太人,只有两个选择,改变信仰,或者死亡,结果这1500人全部选择死亡。据说在波朗洛(Polonnoye),有1万名犹太人被哥萨克人所杀,或被鞑靼人监禁。其他乌克兰城市也有类似的屠杀。哥萨克人不能抵御波兰军队,只得修好于俄国时(1654年),俄国军队也参加驱逐或屠杀立陶宛或波兰各个城市——莫吉廖夫、维捷布斯克、威尔诺等地的犹太人。
1655年,由瑞典查理十世率领的反攻为犹太人制造了另一个问题。与许多波兰人一样,他们毫无抵抗地接受瑞典,把瑞典人当成从俄国人手中解放他们的恩人。后来,另一支新兴的波兰军赶走瑞典人后,再度屠杀波兹南、卡利什、克拉科夫和彼得库夫等省的犹太人,仅波兹南幸免于外。所有这些,1648年至1658年,在波兰、立陶宛、俄国等地的这些灾难,仍是欧洲犹太人最凄惨的一页。它造成的恐怖和流血远甚于哥萨克的屠杀和黑死病的损害。最保守的估计,共有34719名犹太人丧失生命,531个犹太人社区被毁。正是这血腥的10年,使大批的犹太人由斯拉夫迁徙到西欧和北美,极大地改变了犹太人的比例。
残存下来的波兰犹太人回到他们的家园,耐心地重建他们的社区。约翰二世卡西米尔国王宣布尽可能地补偿犹太人的损失,他给他们新的权利和保护方案,在受害最大的地区暂时免税。但民间和宗教上的敌对仍然存在,犹太人不时要看基督徒的脸色。1660年,两位拉比被控以祭杀罪。1663年,克拉科夫的一位犹太药剂师在证据不足的情况下,被控撰文攻击圣母,结果在法庭的判决下加以残害,割下他的嘴,烧焦他的手,割掉舌头,他的身体则被放在烈火中焚烧。方济会的首脑从罗马写了一封信(1664年2月9日),呼吁克拉科夫会员保护犹太人免受无谓的干涉。在罗佛,耶稣会的学生侵犯了一处犹太人社区,杀死近百名犹太人,毁坏住宅,拆散集会所(1664年)。不过,威尔诺的耶稣会士保护犹太人免受暴民的杀害(1682年)。慈悲的苏毕斯基(1674—1696年)曾往波兰平息犹太人的愤怒,他重新申明他们的权利,使他们免受地方长官的剥削,并给予犹太人深切的同情。至少在他任内,波兰犹太人的数目不断地增长。这段惨痛的日子,即使经历几代,也无法在他们的记忆中抹去。
就法律而言,1772年以前的俄国是没有犹太人的。“恐怖者”伊凡在回答西吉斯蒙德二世请求让犹太人进入俄国的信中说(1550年):
让犹太人带着物品前来俄国是不利的。因为他们将为俄国带来各种麻烦,他们将带来有毒的香料,而且引导俄国人走出基督教。因此请你不要再提有关犹太人的问题。
俄军占据波兰边境的城市波罗兹克(Polotsk)时,伊凡下令犹太人只能在改信或死亡中选择其一。在1654年的俄波战争中,俄国人很惊奇地看到立陶宛和乌克兰的许多城市尽是犹太人的天下,他们屠杀了一些“危险的异端”,另外带了一些回到莫斯科,后来成为非法的小的犹太人区。1698年,彼得大帝在荷兰接到阿姆斯特丹的一些犹太人请求进入俄境时说:
亲爱的威森,你知道犹太人,你当然也了解他们的性格和习惯,你也懂得俄国人,我对此都了解。相信我,联合这两个民族的时机尚未成熟,告诉犹太人我很感激他们的提案。我也了解他们的好处,但要让他们住在俄国,就非我所愿了。
这种驱逐犹太人的政治纷争,一直持续到波兰第一次被瓜分才有所改变(1772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