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易十四时代诸神的黄昏(1713—1715)

时间:2024-06-18 08:26:03关键词:鼎盛时期的衰落

从路易的一生看来,他并非像憎恨他的历史学家们认为的,是一个丑怪残暴的人。他只是大规模地采用了一种可获得令人嫉妒的成功的专制统治、领土扩张和军事征服的方法而已。这也道出了他的敌人们的行为或希望。甚至他的陆军在巴拉丁的残忍行为,也有1631年的马德堡劫掠史一例可循及马尔巴勒大屠杀的收场白。路易活得太长了,以致他骄傲和权势的罪恶,亲受复仇女神的报复,并加之于他的孩子们。

历史曾羡慕他在失败时表现的勇气和尊严,也同情他在诸多不幸中,与他的陆军和舰队几乎同趋于毁灭的子嗣们。1711年,他唯一的合法儿子“大多芬”死了,遗留给国王两个孙子勃艮第公爵路易和贝里公爵查理。在费奈隆的教导下,颇具气质的次孙路易是老王的慰藉。1697年,勃艮第公爵路易娶萨伏依的玛丽为妻,她的美丽、机智和迷人,使国王忆起萨伏依的亨利埃塔夫人和他的快乐青春。1712年2月12日,这位令人愉快的玛丽却死于斑疹,26岁。她忠心的丈夫拒绝离开病床;2月18日,也受感染而死亡,仅有29岁。在勃艮第公爵死后一年,被他们感染的两个儿子,一个死于3月8日,时为8岁;较年幼的却活下来了,但身体非常脆弱,没人会想到他能即位为路易十五,统治法国到1774年。那时,若这位脆弱的孩子也去世的话,王位将由伯利公爵查理继承,但查理死于1714年。

另外一位可能的继承者是西班牙王菲利普五世,他是大皇子的幼儿,但半个欧洲的国家决心要避免他联结两个国家。依家世数下来,次一位将是路易十三的孙儿,即为国王的侄子和女婿的奥尔良公爵菲利普。这位菲利普有一座化学实验室,因此在舆论的闲言下,被控毒害了勃艮第公爵夫妇和他们的长子。经过三次验尸后,医师们对他是否用了毒药的问题,意见不一。被这些怀疑困扰的菲利普,要求国王给他一次公开审判,路易相信他是无辜的,拒绝用这种裁判法加诸他精神的压力和耻辱。

若上述家世的继承都失败的话,还有最后一个方法。国王使他的私生子梅因公爵和图卢兹伯爵合法化。1714年7月,他颁布了一项敕令——巴黎国会没有抗议就通过了——若缺乏有王室血统的王子继承,以往的这些私生子可以继承他的王位。一年后,他又颁布了一项令圣西蒙和其他贵族们惊恐的法令,命令这些私生子的法律地位与合法王子相同。他们已逝去的母亲是蒙特斯潘夫人,但他们的养母是爱他们若己出的王后,她运用其影响提升了他们的荣耀和权势。

路易十四时代诸神的黄昏(1713—1715)

处于这些问题和失去亲人的伤恸中的路易,正面对战争的最后危机。他向即将开拔往比利时前线抵抗前进中的尤金的维拉尔告别时,已经74岁,不久就体力不支了。他说:“马歇,你了解我的状况,历史中,甚少有像我遭遇的情形的例子——在一个月内,相继失去了我的孙子、孙女和他们的儿子,他们都受了我的最大承诺,是我最亲爱的人。上帝正降罪于我,我是罪有应得,在来世中,我将受苦少些。”恢复精神后,他说:“让我们暂时撇开我家庭不幸的问题,看看如何避开王国的不幸吧!我现托付你军队和拯救国家的责任。命运或许会对你不利,若不幸降临到你统率的军队,对我将身受的结果,你会有何感受呢?”维拉尔没有回答。国王又说:“我并不奇怪,为什么你没有立刻回答。但我要先告诉你我的想法。我知道朝臣们的推论,若我的军队再战败的话,几乎所有的人都希望我能退休到布卢瓦去。就我个人的决定,我知道像这般庞大的军队,即使战败了,也不至于不能保留下大部分的兵力,退守索姆河这条极不易渡过的河流。我将去佩罗纳和圣康坦,在那里聚集我能召集的所有部队,和你共同做最后的努力,与国家的命运共存亡。”

路易在那场战争后又活了3年,即死于和平后两年。除了早被治愈的肛门痔瘘病外,他良好的健康状况维持了70年。他饮食不节制,却不曾发胖,饮酒有节制,甚至在1708至1709年的严冬,他也不会把自己关在室内数日,而不外出做一些有益健康的运动。我们不清楚若他能少听些医生的话,他是否活得更长些,是否他们在治疗时所用的泻药、放血和发汗比他们欲治疗的病,更是祸因。1688年,一位医师给他用了一贴强力通便剂,使他在8小时内通便10次。我们知道,在那次通便后,他变得十分衰竭。1701年,里戈为他绘了一幅画像,如今在卢浮宫内极为夺目。他把那时的路易绘得充满精力和胜利的傲慢,穿着王服,黑色的假发隐饰了白发,肿胖的面颊证实了他良好的食欲。7年后,夸瑟沃克斯在圣母院为路易铸了一座壮丽的人像,路易在跪着的祈祷式中,仍表现出高贵凌驾于死亡的神情。或许是这些艺术家们在他的感觉外,披上了一件更骄傲的自尊心的外衣,因为他从那失败的几年中,学会了谦虚地接受责难,至少对门特隆夫人的责难是如此。在狂热的耶稣会会员泰利耶手中,他像一个孩子:“查理曼的继承人从一个农夫的儿子处祈求恕罪。”既然热情衰退了,荣耀也失去了光芒;路易得自母亲的对天主教信仰和虔敬的强烈的潜在意识,如今浮现出来。谣言说,国王从油然而生的虔诚中,于1705年成为耶稣会的会员;而在他的最后一场病中,谣传更说他已第四次立誓,为耶稣会社的会员了。1715年1月,明显的痛苦使他失去了曾经的食欲,在荷兰和英国都有赌注,赌他也许不会活过当年了。路易在读了这些新闻报道时,一笑置之,继续他日常的会议,接见大使,检阅他的军队,打猎,与他年已79岁的老妻——忠实、疲惫的门特隆——在一起,终其余年。8月2日,他草拟了一项遗嘱,指定梅因公爵为路易十五的监护人,并指定他参加摄政会议、统治法国,直到小王成年。8月12日,他的腿疼痛。这些痛处继又生疽,且发恶臭,热病入侵,使他病卧床上。8月25日,他又加了一项遗嘱的附录,命菲利普为摄政会议的首长,在意见分歧时能做决定性的投票。他对接受这项文件的两位法官说:“我立下遗嘱,门特隆夫人、梅因公爵夫妇和他们的支持者,坚持我必须这样立。我必须这样做,以换得我的安静,若我一旦死去,它就会没有价值了。我太清楚我父亲遗嘱的结局。”

他死得像一个君王。在领圣体仪式后,他对床边的牧师们做了个补充而不受欢迎的告解:

我很遗憾把教堂的事务留在目前的情况下。如你们所知,我完全漠视了这件事情,因为是由你们在上帝前回答所有曾发生的事情,我要求你们证明,我对你们的要求,并非全然没做,而是全部做到了。在神祇的面前,我有着清楚的意识去控诉你们。但我在你们的导引下入天国的途中,不过是一无所知的人罢了。

他对朝臣们说:

各位,我要求你们的宽恕,给你们立下了一个坏例子。我必须衷心地感谢你们服侍我的态度和你们一直对我表现出的忠贞。我要求你们对我的孙子,也给予相同的热忱和虔敬。他只是一个小孩子,可能必须承受更大的痛苦。我希望你们都为和平努力,如有任何人不能做到,你们应去要求他回到岗位。我心知我是被感情征服了,也使你们这样。我要为此请求你们的宽恕,我深信,你们仍会记得我。

他要旺达杜尔公爵夫人带来他5岁的曾孙,(据公爵夫人说)他告诉孙儿:

孩子,你将成为伟大的国王。不要模仿我对建筑和战争曾有的嗜好;相反,你要尝试与邻邦和睦相处。报答你在上帝名下受沐的恩泽,承认你在上帝名下的责任,使上帝能受到你臣民的荣耀。努力带给百姓舒适,这是我很遗憾未能做到的……亲爱的孩子,我赐予你衷心的祝福。

他对两位含泪的仆人说:“你们为何悲泣?你们不是一直都以为我是永生的吗?”他又对门特隆夫人说:“我以前想到的结局是更艰苦。我向你保证,死并非是十分可怕的事,这对我并不困难。”他请她离开他,好像知道在他死后,她在阶级意识存在的宫廷里,将是一个失势的人。她回家后,把她的家具分送给仆从们,自己前往圣西尔,而后她一直不愿再离开那个地方,直到1719年去世。

国王说得太自信了,他在死前曾痛苦地挣扎了一长夜,于1715年9月1日与世长辞。在他77年的生涯中,在位了72年——这是欧洲史上最长的王朝。甚至在他死前,焦虑于自身职位的朝臣们便迫不及待地遗弃了他,而向菲利普和梅因公爵宣誓效忠。一些耶稣会的会员围绕尸体,以他们的制度举行了普通的仪式。国王去世的消息,对于巴黎人来说,是由一个持续太久,并见到本身荣耀随着不幸与失败而消失的王朝里传出的喜讯。9月9日,在把这位法国历史上最著名君王的遗体抬往圣丹尼斯的丧礼上,极少铺张。伏尔泰说:“沿途中,我看到百姓们在他们搭设的小帐篷里,饮酒歌唱,笑着。”时年11岁的杜克洛(Duclos)后来回忆道:“灵柩经过时,许多人甚至认为不值得上前去侮辱一番。”

那时,巴黎人极为清晰地追忆路易十四的过失。他们认为,是他对权势和荣耀的喜好导致法国濒于毁灭。他们愤怒于他的骄傲破坏了地方政府,而集权于个人不可更改的意志。他们为牺牲在美化凡尔赛宫的百万法郎和千万生命哀悼,而且诅咒国王对他动乱的国家不关心。很少人为可能对詹森教徒的停止迫害而高兴,大多数人仍称赞对胡格诺派信徒的排斥行为。从对历史的回顾中,很明显地看出,1672年对荷兰的入侵、1688年对德国的入侵和1701年匆忙地侵袭障碍城市,是极大的错误,招致法国四面受敌。但有几位法国人责难那些入侵,或对巴拉丁两度遭受蹂躏说过几句良心话呢?这个国家与他的国王同样有罪过,它坚决反对的,不是国王的过失,而是他的战败。一些牧师们对他私通加以责难,而对他的道德改革、虔诚和他对平民妻子的忠贞,却不表热心。许多年来,他已用谦逊有礼而使他的权势更为增光,直到战争的恶劣影响奴役了他,他曾支持柯尔伯改进法国的工商业,保护莫里哀不受盲目信徒的迫害和拉辛不受派系的迫害。他挥霍无度的开支,虽使他着迷于自身的奢华,也赋予法国在艺术上的新遗产。

百姓们感觉最敏锐、最正确的,却是他们付出流血和财富的巨额代价后所得到的,只是在国王死后即崩溃的荣耀和法国的孤立。法国几乎没有一个家庭不曾因为战争丧失一个儿子。人口减少太多,以致政府现在对拥有10个儿女的父母给予奖励。纳税抑制了对经济的鼓励,战争阻碍了商业通道,而且失去了法国货物的外国市场。国家不仅破产,而且负了30亿法郎的债。贵族把精力从地方上的管理转至宫廷内高视阔步而失去了用处,仅在华贵的衣饰和军事上的勇敢方面显出光芒。官衔向富有平民大拍卖,造成了新的贵族。一年内,国王以每位6000利维尔的代价,售予5000人贵族的身份。因此,一些古老家族的人员变为一些农奴子弟的奴仆。因为战争已变为非雇佣兵和竞技者的长久竞争,是一种国家资源和经济普遍耗竭的考验。中产阶级在人数和权势的提高上,已足向采邑贵族和牧师挑战,在普遍的衰微中,繁荣了资本家。

衡量路易十四的一生,我们须记得歌德人道的金言,认为人的罪恶,一般是受他所处的时代的影响,而他的德行才是他自己的。像罗马人以特殊的简洁表示出“罪恶是出于时代而非出于个人”,专制政体对宗教迫害所持的偏见态度、对荣耀的诱惑、对战争的嗜好,路易在孩提时,他的时代和教会就使他承受了这些观念。他个人的特征是慷慨、大度、礼貌而威严,对文学、艺术方面的鉴赏和鼓励,而且能负担集权而广大政府的重责,这些使他不愧为王者。歌德写着:“路易十四是自然造就的帝王型的完美样本,结果却使他自身耗竭并毁掉了模子。”拿破仑说:“路易十四是一个伟大的国王,是他造就了法国成为国际中第一流的地位。法国自查理曼大帝以来,又有谁能在各方面与他相比呢?”阿克顿勋爵的评价是:“他是现代国王中,至今为止最有能力的人。”他进行毁灭性的战争,在建筑和奢侈上的挥霍,及沉湎于个人的骄傲中,他遏制哲学,纳税使百姓贫困,但他给法国一个井然有序的政府和统一的国家,并在文化上,使法国赢得西方世界中不容置疑的领导地位。他成为法国至高无上的时代中的代表和标记,至今仍处于他光辉被泽的荣耀中的法国,已学会宽恕他为造就她的伟大而几乎毁灭了她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