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兰人常以过分重视商业主义、对赚钱的狂热、及太过专心致力经济生活时而表现出粗俗态度遭人诟病。荷兰的许多历史学家也很坦率地接受这些论断。对于像荷兰这样一个民族——喜爱清洁、郁金香、音乐、艺术,普及教育、扫除文盲,鼓励讨论及思想交流,同时允许思想、言论、出版自由,因而成为国际上的政治避难所——如果我们仅仅称呼他们的文化为商业文化,显然是不公平的。笛卡儿曾说:“没有一个国家比荷兰拥有更完全的自由、更大的安全保障、更少的犯罪率及更完美的淳朴古风。”1660年,一位法国作家这样写道:
今天世界上没有一个地区能像荷兰省这样享有如此多的自由……任何农奴或奴隶只要一踏上这块土地,立刻就获得解放。每个人都可随意出国,而且只要他自己愿意,也可以把自己的所有金钱带走。昼夜行路都是安全的,即使是一个人单独旅行也无所谓。雇主不能违反仆人的意愿而强行留雇。没有人会因宗教信仰的不同而惹来麻烦。每个人都可以自由发表言论,甚至批评官吏。
维持这些自由的基础是秩序,而家家户户的井然有序,也反映出荷兰人清晰的思路。胆识、勤奋与坚忍是男人的特性,妇女则精勤于操持家务。性情温和、豪放、善良则男女兼而有之。许多荷兰人,在赚了一笔适度的财富之后就退休,从事政治、文学、高尔夫 、音乐等活动及享受家庭幸福。荷兰人“极度憎恶通奸”,洛多维科·圭奇亚迪尼(Lodovico Guicciardini)写道:“他们的妇女都非常慎重,因此拥有较多的自由。她们可单独外出访客甚至旅行,从来没有任何败坏的风闻……她们是管家,也爱她们的家。”有许多受过很好教育的妇女,如玛丽·斯胡尔曼(Maria Schuurman),就享有“荷兰的雅典娜”之誉,她会讲11种语言,具有说写能力的有7种之多,擅长绘画和雕刻,精研数学和哲学。玛丽亚·塔塞耳叶达(Maria Tesselschade)所作诗文之美,一如其人,她翻译塔索的《耶路撒冷的解放》,获得全世界的赞誉。她能绘画、雕刻与蚀刻,而且擅长弹奏竖琴和歌唱。约有半打以上的社会名流,包括惠更斯(Huygens)、约斯特·冯德尔(Joost van den Vondel)、杰布兰德·布雷德罗(Gerbrand Bredero)等,都曾向她求婚未果,后来她与一位船长结婚,婚后成为一位献身于家庭的主妇和母亲。她留下来的智慧、才艺和高贵的传统,至今存在荷兰人珍贵的记忆中。
荷兰人对音乐广泛的爱好,还在艺术之上。阿姆斯特丹的扬·彼得松·斯韦林克(Jan Pieterszoon Sweelinck)是荷兰最伟大的钢琴家,他授艺给海因里希·沙伊德曼(Heinrich Scheidemann),再由沙伊德曼授艺约翰·亚当,再由亚当传授给约翰·贝奇(Johann Bach)。与这些杰出才能并行的,是荷兰商业的腐败、大量的酗酒、众多的妓院、尝试各种赌博的勾当,甚至投机于郁金香的囤积,以操纵货物价格。
哈伦是郁金香文化的中心。15世纪末,郁金香的球茎由意大利与德国南部输入。巴黎人也认为玩赏郁金香是一种高贵、时髦的风尚。1623年,有一位花卉玩赏家曾出价1.2万法郎购买10株郁金香球茎而遭到拒绝。1636年,几乎所有的荷兰人都选择经营郁金香作为投机买卖的行业,当时有特别的商业交易中心,专营买卖整批郁金香或期货。郁金香在经济上也曾疲软过,1637年,在一次为筹募孤儿院救济金而举行的拍卖中,120株名贵的郁金香球茎,只售得9万金币。
佛兰德斯、法国、葡萄牙和西班牙各地难民,来自半个世界的外国商人都拥进了这片乐土,输入了带有刺激性的多种外来的习尚。莱登、弗拉尼克、哈得维克、乌得勒支、格罗宁根诸学校,罗致了许多世界著名的学者,造就了不少人才。在莱登大学创办的最初半个世纪中(1575—1625年),贾斯图斯·利普修斯、约瑟夫·斯卡利杰尔、达尼尔·海因修斯、赫拉德·福西厄斯等著名学者,都在该校执教。1640年以前,莱登大学是欧洲最负盛名的学术研究中心。在荷兰联邦各省区,民众的知识程度可能高于世界其他任何地方。荷兰的报纸是最先享有新闻自由的。《莱登周刊》与《阿姆斯特丹官报》畅销之广,遍及西欧,这些刊物是人们公认的最有言论自由的杂志。在同一时期,其他地方发行的报纸均受到政府的控制。一位法国皇帝下令压制一家荷兰出版公司时,他惊讶地发现这竟然办不到。
荷兰有很多作家,但何其不幸,他们写的作品不是用拉丁文便是用荷兰文,拉丁文已成明日黄花,行将消逝,荷兰文则使读者局限在狭窄的范围里。荷兰人不能使他们的语言像他们的船舶那样到处通行。狄克·科恩赫特和亨德里克·斯皮格尔(Hendrik Spiegel)两人都赞成把生动的荷兰文当作一种文学的表达工具,并努力使它避免受到不好的影响,达成精确与明晰。柯尔特——艺术家、作家、政治家和哲学家——在政治动乱的文化全盛时期,他是第一个最有力的人物。担任哈伦城的秘书长一职时,他因替奥朗日王子草拟1566年的宣言而被监禁在海牙,随即逃至克莱沃(Cleves),充当一名雕刻师以维持生计。他翻译《奥德赛》、薄伽丘和西塞罗的作品及《新约》。之后他又回到荷兰,致力于宗教的宽容运动。经历了这场血肉模糊的流血纷争,他丧失了信仰——这足以象征未来17世纪的知识史,他变成了一个不可知论者,承认世人永远不明了真理。他主要的著作《优裕生活的艺术》(The Art of Well-Living),提倡没有神学的基督教和独立于宗教信条之外的道德制度。由于官方的疏忽,他未遭迫害并得以寿终正寝。
荷兰的特色在于商人常常将文学与实体的事务混合。勒默·菲斯海尔(Roemer Visscher)是阿姆斯特丹的一个富商,他对年轻的作家常给予帮助与款待,使他的家成为沙龙,几可与法国沙龙媲美。他写的诗为他赢得“勇武的荷兰人”的称号。在须德海(Zuider)上,彼得·霍夫特(Pieter Hooft)建造了穆登(Muiden)城堡,这是荷兰文艺复兴时期的一个避难所。他欢迎诗人、科学家、外交家、将军和医生进入穆登城堡,而他自己,在最后20年内,完成了《荷兰历史》(Nederlandsche Historienn)的巨作,以强劲优美的散文述说荷兰动乱的故事,因此他被尊称为荷兰的塔西佗。
上百位诗人中的三位,将荷兰文带进了文学的巅峰。曾任荷兰国会议长达22年之久的雅各·凯兹(Jacob Cats),以通俗的韵文和有趣的逸事解释格言中的真理。几个世纪以来,《凯兹神父》流传于每一个受过教育的荷兰人家中。约斯特·冯德尔在噩运与敌人的阻挠下,终于在荷兰的文坛获得至高的地位。他的父亲是一个帽商,因主张再洗礼说,被从安特卫普放逐到外乡。约斯特出生在德国科隆。1597年,他家定居在阿姆斯特丹,在那里他父亲做了180度的转变,开了一家袜子店,约斯特继承衣钵,但是他将工作留给他的妻儿,自己则专心研究拉丁文、希腊文、意大利文、法文和德文,以弥补正式教育的不足。他的28个剧本,是根据希腊和法国剧本的模式写成的,谨守三一律。他撰文讥讽清教徒和新教徒之间的争辩,他觉得罗马天主教的仪式与天主教徒美丽的玛丽亚·塔塞耳叶达对他有强烈的吸引力。玛丽亚的丈夫(1634年)与冯德尔的妻子(1635年)去世后,这两位诗人变成了很亲密的朋友。1640年,他接受了天主教的信仰。他继续攻击宗教的仇恨、经济的弊端和政治的腐败,他以歌颂荷兰的勇气与光荣,赢得了荷兰人的尊敬与爱慕。1657年,他做的袜子生意,因其子经营不善而倒闭。他儿子逃往东印度群岛,这位诗人出售了所剩无几的财产偿还债务。他当了10年的当铺店员以维持生计,最后获得政府的养老金,平静度过了最后的13年,享年92岁。
康士坦丁·惠更斯因具有多方面的才智,成为荷兰文坛上最具吸引力的人。他父亲克里斯蒂安·惠更斯是海牙国家会议的秘书,他的儿子小惠更斯后来成为牛顿时代欧陆最伟大的科学家,在他们之间,康士坦丁继续保持了这种家族优越的传统。他于1596年出生于海牙,在莱登、牛津和剑桥接受了广泛的教育。他用拉丁文和荷兰文写诗,在运动方面也有卓越的表现。他还是一位优秀的音乐家和艺术家。22岁那年,他参加驻英外交使节团的工作,在詹姆士一世御前弹奏琵琶,并对约翰·多恩极表倾慕,不久之后将多恩的诗篇译为荷文。23岁时,他被派遣至威尼斯任外交使节。在他回程途中,他因攀登斯特拉斯堡大教堂的塔尖,几乎丧命。1625年,他担任几个行政长官的秘书,1630年,他在枢密院任职,同时发表了一些诗集,其文体优雅、构思柔美,堪称杰作。他在90岁时去世(1687年),结束了荷兰最光辉的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