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斯提语言中强有力的延长音,就像托斯卡纳的意大利语中悦耳的装饰音一样,正适于音乐和韵律,而这个民族的精神在天性中对诗较对散文更易于反应。诗人和僧侣一样众多。韦加在他的《阿波罗的桂冠》(Laurel of Apollo,1630年)一描述诗神的聚宴和竞赛,在他的幻想中,300名当时的西班牙人为桂冠而竞争。这种诗意的竞争对于西班牙这个民族而言,就像火焚异教徒一样盛行。这些诗中包括令人瞌睡的说教诗,写成韵文形式的教条、押韵的浪漫故事、田园诗、英雄诗体的滑稽诗、民谣、抒情诗和叙事诗。并不是所有作者都有弗朗西斯·菲格罗亚(Francisco de Figueroa)那种勇气,将自己的诗文付之一炬。
叙事诗中最好的是《拉阿劳卡娜》(La Araucana,1569—1589年),诗中描写南美印第安部落的反叛。它的作者是阿隆索·埃里奇拉·朱尼加(Alonso de Ercillay Zuiga),他在那次战争中是一名出色的西班牙士兵。所有抒情诗人中最好的可能是一位奥古斯丁教团的僧侣路易斯·庞斯,他的部分犹太血统并未阻止他表现基督徒虔诚中最优美的部分。更值得注意的是,他集神学家和诗人于一身,34岁时,他被指派为萨拉曼卡大学的神学教授,至死他从未终止和那所大学的关系。他在学术上的追求和严肃的生活并未终止他在抒情诗方面的奔放。宗教裁判所在1572年即召他前往,因为他将《歌中之歌》(Song of Songs)译成田园诗的形式。他受了5年牢狱之灾,然后获释,再度到那所大学讲学。他用奇趣的话说:“我们上次见面时,曾谈到……”他同意他上级的看法,认为诗不适于神学家。因此他不曾将其诗付印,这些诗直到他死后40年才被印行。它们被认为是卡斯提语中最接近完美的作品。
贡戈拉和克维多·比列加斯(Quevedoy Villegas)两人更出名,因为他们用押韵诗和辩论搅动了学术的空气,他们死后留下贡戈拉派(Gongorismo)和概念派(Conceptismo)两个相争的学派,叫作文体哲学。塞万提斯对他所有的对手都有一番推荐的话——除开韦加和阿维拉内达两人,他把贡戈拉叫作“一个难得而活泼的天才,再找不到第二个”。我们从他《舰队颂》(“Ode to the Armada”)的一节中可以捕捉这位诗人怒吼的遥远回声:
啊,这岛啊!一度如此强壮的天主教堡垒,
现在,异端的污秽神龛充斥,
是训练战争的营地,智慧的神圣学校。
时光飞逝,这些高贵都曾属于你,
你皇冠上的光彩仍为人歌颂。
现在,从冥府水池萌芽之暗晦杂草
正适合你的花冠。这片土地曾为
亚瑟·爱德华、亨利诸王统治过,而今他们安在?
他的子民,正欣喜他们的倾倒,
是否仍坚决地站立于强大的信仰之下?
应该谴责和责难那些
现在统治着他们的耻辱与罪恶。
啊!可恶的女皇!你的心和额头如此无情,
秉性残酷、凶猛、卑下,而使你淫荡不贞,
你以女性而君临天下,实是美德的毁灭,
在各方面你都像一只狼,
让上帝的热情雨般地打在你虚伪的卷发上吧!
这是一支值得爱慕的笔。难怪菲利普四世要使这位激烈的诗人(现在成为一位僧侣)成为他的宫廷牧师,将他的才能传于皇宫。贡戈拉在风格方面力求洗练,字句力求斟酌,他反对韦加等人匆促写作的作风,坚持每一行都必须细加琢磨使之成为逸品。他在这方面的热心,将艺术带进矫揉的境界,字里行间夹杂着过多的隐喻、形容词、倒装和对语,及超过了李利的夸饰文体和马里尼的装腔作风。下面就是这样写一个女孩的迷人的妩媚:
她那对明亮如日的双眸
仿佛转向那酷似冬日的挪威夏日长空;
那惊人的白色是她如雪的玉手
真令那伊索匹亚的子民惊慌畏缩。
西班牙的诗人现在分成三个阵营,一是模仿贡戈拉的贡戈拉派,一是模仿克维多的概念派,一是对两者都加以抗拒的,如韦加。
在阿尔卡拉大学,克维多在法律、神学、拉丁文、希腊文、法文、阿拉伯文、希伯来文和决斗方面都卓有声誉。虽然他近视而且有罗圈腿,但在笔和剑的任一方面,他都是一个危险人物,他的讽刺和他的剑锋同样锐利。杀死了几名对手后,他逃往西西里和那不勒斯。35岁时,他在那里担任财政部长。他参与欧逊纳反抗威尼斯的密谋(1618年),失败后入狱3年。回到马德里后,他并未因获得菲利普四世秘书的休闲职位而沉默,他的诗冒犯了国王、罗马教皇、奥利弗雷、女人和僧侣。他恶名昭彰的小书《狗与热病》(The Dog and the Fever,1625年)向所有的事物狂吠,将一些较桑丘使用的尤为尖刻的谚语,暴风雨似的向它们劈头泼去。他给世人一个最后的忠告,但他从未如此做:别插手那场战役,“让那些有头有脸的人过去”。克维多渴望树敌和惹事,他攻击贡戈拉派主张的迷信崇拜,而以概念派与之对抗:他认为诗人不应该在字句上慢斟细酌,而应该寻求概念——不是人人熟知的陈腐意念,或因常用而形成固定的意念,而是要寻求精巧、华美、庄严而有深度的构想。
他被误控写信给菲利普四世,其内容为警告他停止浪费,并将无能的大臣们免职。他在一间潮湿的地牢中被关了4年。获释后他的健康已被摧毁,三年后(1645年)去世。这不是一个和平的文学生涯,而是一个充满战斗的生命,墨水就是鲜血,而诗就是战争。生命结束时,他警告他的国家,说它也在濒死边缘:
我曾见我祖国的城堡
一度如此坚强,而今却濒于倾颓。
它们的强劲为新的方式所毁,
这磨损并腐蚀了原有的庄严华美。
我走进原野,取新融之水,
而山顶上,呻吟的牲口焦急的徘徊。
它们的痛苦令我心灰意懒。
我走进家门,我看到它斑驳点点。
我疲惫的双足已弯曲,
时代获胜而我剑锈毁,
极目四顾,无一物非残存于临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