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在这段注定衰微的时期,意大利各方面仍然充满天才,这是最令人惊奇的。在丰富和热诚方面,这是意大利文学史上很有成果的时代。只是时间、空间和知识的缺乏,使我们无法对它做公道的评价。
文艺复兴的冲力枯竭以后,意大利学术自然而然地衰微了,人总不能老是继续发掘希腊和罗马。对文学的关注造成了许多研究机构,其组织本身使它们很保守。几乎每一座意大利城市都有一个协会,专注于文学的栽培和诗篇的彼此容忍。西斯卡学会于1572年在佛罗伦萨成立,它编纂语言字典(1612年)并尝试规定文学的体裁和风格,是弗伦奇学会的前身。
意大利历史学家是当时最优秀的。我们已特别提到沙比那本充满感情的《特伦特会议的历史》。枢机主教圭多·本蒂沃利奥(Guido Bentivoglio)对尼德兰的叛变写出了同情的记载。他本来可以有更多成就,但他即将被选为教皇时,死于秘密会议室中,尼奇斯·埃里斯拉斯(Nicius Erythraeus)说他是因隔室的一位枢机主教打鼾,使他连续11夜没睡而死的。枢机主教恺撒·巴罗纽斯(Caesar Baronius)编纂了12卷对开本的巨册教会史《教会年鉴》(Annales Ecclesiastici,1588—1607年),后来的学者将它扩大成38本。兰克(Ranke)说这些书相当缺乏魅力,但爱德华·吉本发觉它们很有用,而且作者也力求其完美。他写道:“我以一种特别的感情爱那个严格、苛刻纠正我错处的人。”法国神学家及学者伊萨克·卡索邦(Isaac Casaubon)从事这项工作,但在写了800页对开纸的零碎导言后就停止了。
戏院繁荣了,戏剧却没落了。很少有值得纪念的剧本产生,却有不少戏演出,布景奢华,重戏剧技巧,英国的英尼戈·琼斯为之惊叹,也从中学习。意大利演员被全欧陆争聘。在英国,女性角色由男童担任,在意大利则由女人担任。女演员已受崇拜。塔索写了一首十四行诗来赞美伊莎贝拉·安德雷尼(Isabella Andreini),她不仅是漂亮的演员,也是一个值得称道的女诗人和好妻子。
这段时期中有两个剧本比较特别,部分原因是它们建立了舞台上的另一个类型——田园戏剧。塔索以他的《阿明塔》(Aminta,1573年)来推动这一形式。乔万尼·巴蒂斯塔·瓜里尼在其《忠实的牧羊女》一剧中,创立了田园剧的古典范例。塔索说:“如果他不曾读《阿明塔》,他就不会超越它。”枢机主教贝拉尔米内指责瓜里尼的剧本太放荡,说它对基督教的损害比路德和加尔文等异端更大。然而,谨慎的研究发现,最漂亮的场面莫过于美丽的科里斯卡将她胸部的两个“苹果”献给没有眼光的塞尔维奥,他是一个猎人,“捉到一个野兽……比天下所有仙女的爱情更令他快乐”。除了塞尔维奥,这出戏就像大多数当时的意大利诗一般,具有一种强烈的肉欲,把一切都融入爱情中。情节发自一个世外桃源,在那个“牛奶是唯一食物的黄金时代”,没有邪恶或悲哀来污染人性,爱情也不受任何责难和束缚。半因《阿明塔》和这个《忠实的牧羊女》,半因蒙特梅尔的作品《狄安娜》、菲利普·西德尼的《世外桃源》及弗莱彻的《忠实的牧羊女》,欧洲有阅读能力的一半人口被送往牧场。
克雷欣贝尼(Crescimbeni)列出661位十四行诗人,他们身在16世纪的意大利,很轻易从彼特拉克变化出共鸣诗来。一些当时最好的短诗都是康帕内拉和布鲁诺受哲学之火点燃而即席写成的。亚西山德罗·塔索尼写了意大利名诗之一《被偷的水桶》(La Secchia Rapita)来讽刺彼特拉克、马里尼及塔索的歌颂者和崇拜者。因为该书的牺牲品是一个很有权利的贵族,没有人肯出版,但需求量很大,抄这的人以每本8个克朗的价格出售而发财。最后它在法国出版,并走私运入意大利。使意大利读者着迷的,不仅是适当尖锐的指责,还有打断热闹场面的纯诗插曲——优美的恩底弥翁爱情故事。
这个时期只有两位意大利诗人超越了塔索尼—塔索和马里尼。马里尼出生在那不勒斯,接受法学教育,放弃了对诗的追求,一度过着流浪者的生活。曼索侯爵谅解了马里尼抒情诗的放纵,在他宫中给他一个房间,这位青年以敬而远之的态度注视着忧郁、行将衰亡的塔索。因为帮助一位朋友拐走一个女孩,马里尼被关入监牢。获释后,转往罗马,温和的枢机主教阿尔多布兰第尼聘他为私人秘书。这位枢机主教带他到都灵将他交给萨伏伊公爵查理·伊曼纽尔(Charles Emmanuel)。有一段时期,马里尼啜饮着宫廷生活的美酒与酸醋。他捉弄一位诗人对手加斯帕罗·莫托拉(Gasparo Murtola),对方半路伏击他,但未射中,误伤了公爵的仆人。莫托拉被判死刑,马里尼替他求情得允,赢得对手最诚挚的感激。马里尼的讽刺因涉及严重的人身攻击而被下狱,他便接受玛丽亚·美第奇的邀请去装饰她巴黎的宫廷(1615年)。她家臣中的意大利人欢迎他,视之为他们在法国的心声。他被奉为偶像,领着丰厚的薪水。绅士和贵妇们为他预付尚未出版的史诗《阿多尼》。其中的这样一份版本到达枢机主教圭多·本蒂沃利奥处,他要马里尼删去诗中色情的段落,我们不知道作者费了多少精力去尝试。《阿多尼》于1623年在巴黎出版,被列入《禁书目录》(Index),在意大利风行一时。马里尼回到那不勒斯(1624年),强盗以玫瑰投掷他的座椅,贵族出来护送他,美人从她们的包厢拥向他。一年后他逝世了,时年52岁,正是他财富与名誉的巅峰时期。
《阿多尼》是一篇杰出的诗,即使在一首诗几乎就像歌一样普遍适然的国家也不例外。它的篇幅吓坏了我们——1000页,4.5万行。它的体裁沉溺于卖弄文字的技巧,取悦于在英国的约翰·李利、西班牙的安东尼奥·盖瓦拉和露易·贡戈拉。华词藻饰是欧洲普遍的现象。聪明的意大利人对文字有一种近乎肉欲的热情。他用铿锵的对偶、幻想的夸大、艺术化的迂回,甚至灵巧的双关语来玩弄文字。但16世纪的意大利人民,他们本身会因热情的语言而哄堂大笑,却不以这种文字的诡计或骗术为忤。在一部赞美各种性爱——正常的、野兽的、同性的、乱伦的——的史诗中,文字魔术又有什么关系呢?有文雅的希腊爱情神话,战神马尔斯、沃尔坎与爱神维纳斯嬉戏,宙斯引诱加尼米德的情节。男性身体的魅力是源源不绝的主题,而触摸的感觉被赞美成男人至乐的惊人泉源。英雄阿多尼斯天生具有女孩的一切美,被女人、男人和野兽追求。维纳斯以她最温和的技巧来追求他,一个盗匪领袖想要他做情妇。最后这位无助的可爱少年被一头野猪怀着色情企图伤了鼠蹊。这样颓废地专注于色情是为了解除或逃避过度的宗教和西班牙人的统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