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能和她结婚而不引起外交风暴呢?若是西班牙人,则英、法会抗议,而新教苏格兰人会愤怒;若是法国人,则英格兰会反对,甚至以战争来阻止法苏联盟的重新复活;至于奥地利人查理大公,诺克斯早已在讲坛上大发雷霆,愤慨地反对与一个天主教徒结合,而伊丽莎白也告诉玛丽,与哈布斯堡皇族的婚事是一种敌意行为。
在一阵情意冲动下,玛丽斩断外交上的死结。兰诺克斯(Lennox)伯爵马修·斯图亚特(Matthew Stuart)本自认是继玛丽承继苏格兰王位的人,因为支持亨利八世对抗苏格兰而失去他的财产和地位,同时逃至英格兰以避开苏格兰人的报复。他想现在(1564年10月)是回去的好时机。不久,他19岁的儿子达恩里爵士(Lord Darnley),亨利·斯图亚特也回来了。由于他母亲的关系(同玛丽一样),他也是英格兰亨利七世的后裔。玛丽深爱这位嘴上无毛的年轻小伙子,她羡仰他的网球与琵琶技巧,她原谅他的浮华习气,认为是美貌造成,在她未识破他毫无诚意前,即与他坠入爱河。1565年7月29日,在伊丽莎白的抗议和她的枢密院半数表示不赞成的情况下,玛丽和这位少年成婚,并封他为王。莫雷于是退出枢密院,加入这位刚愎自用的女王的敌对阵营。
她享受了几个月带着麻烦的幸福时光。4年的孀居日子,已激起她对爱的渴望,而这股欲愿得偿真是莫大的快乐。她慷慨地付出她的爱,不惜赠予她丈夫一切。伊丽莎白的大使托马斯·伦道夫曾如此报告:“所有她能给予她丈夫的尊荣都已给予了,除了她丈夫使她满意外,没有人能令她高兴……她把她整个意志都献给了他。”好运改变了这位少年的心态,他变得独断异常、蛮横无理,他要求只有他与女王有治理国家的权力。他狂欢纵饮无度,冷落枢密院,不时地嫉妒与猜疑玛丽与大卫·里齐奥(David Riio)有暧昧关系。
里齐奥何许人也?他本为意大利籍的音乐家,1561年28岁时,他乘萨伏伊(Savoy)大使之车来到苏格兰。深好音乐的女王提拔他为音乐活动的负责人,她欣赏他的机灵、敏捷的智力及他具有的多彩多姿的欧陆文化。由于他熟谙法文与拉丁文,而且写得一手好意大利文,玛丽又用他为秘书。不久,她又让他草拟和撰写她的国外通信。他成为顾问,一位掌权者。参与决策,与女王共餐,有时与她静坐至深夜。苏格兰贵族发现他们被取代,又怀疑里齐奥替天主教会服务,因此图谋排挤他。
最初,达恩里本人也被奸巧的意大利人迷惑,他们同游共寝。里齐奥的职权与地位大增后,达恩里的平庸便使他在政治上被架空,加之女王对这位由仆从而大臣的深爱情感,更增加了达恩里的恨意。玛丽怀有身孕时,达恩里怀疑是里齐奥之子。伦道夫大使也相信。后来,亨利·果特(Henri Quatre)讥讽英格兰的詹姆士一世必是“当今的所罗门”,因为他的父亲是演奏竖琴的大卫。达恩里喝过威士忌之后,勇气遂增,于是参加摩顿伯爵(Earl of Morton)、巴顿·罗斯文(Baron Ruthven)男爵和其他贵族行刺里齐奥的阴谋。他们签了“约”,保证他们支持苏格兰的新教徒,并给予达恩里“亲王之权”、苏格兰王同具实权及玛丽死后的王位继承权。达恩里保证签约者免于“任何罪名”的后果,而且恢复莫雷与其他被逐贵族的地位。
1566年3月6日,伦道夫向塞西尔透露这个阴谋。3月9日,阴谋展开。达恩里进入闺房,玛丽、里齐奥和阿及尔(Argyll)正在那里进餐。他拧住女王,摩顿、罗斯文和其他人冲入,在玛丽无力的反抗声中将里齐奥逮出房间,刺杀于楼梯旁,总共有致命的56处刀伤。这时有人拉了警铃,一大群武装的市民向宫中进发,提议要把玛丽碎尸万段,但达恩里劝服他们离去。是夜和次日,玛丽留在霍利伍德宫中,成为谋杀团的俘虏。玛丽利用了达恩里的恐惧与爱情,因此他帮助她并伴随她于次夜逃脱至丹巴(Dunbar)。她在那里发誓要报复,请求所有王室支持者保卫她。或许为了分化敌人,她也召莫雷回枢密院。
保护她最得力的是第四代博斯威尔伯爵(Earl of Bothwell)詹姆士·赫伯恩(James Hepburn),一个奇怪而注定失败的人物。长得并不潇洒,但身体强壮,热情而有意志力,在陆上海上都堪称冒险家,精于刺术。他那种冷峻无畏的眼神令男人震慑,而他的言谈、粗线条作风、善诱女人的声名,也颇能吸引女人。他也是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人,一位作家及热爱书籍的人,当时无数的苏格兰贵族甚至无法书写自己的名字。女王本来讨厌他,因为他说女王坏话,但这也是赢得女人好奇心的一种手段。后来,女王见他具有勇猛好战的气质,便推举他为英格兰和苏格兰边区的代理指挥官;又据闻他熟谙船舰,便命他为海军部长;在获知他对珍·戈登(Jane Gordon)小姐有意时,她又促成这一桩婚事。
现在,因畏惧里齐奥的谋害者,并怀疑其丈夫和他们共谋,她转而向博斯威尔求助。她不是很快就喜欢上他,但他那种极端勇猛、精力充沛、充满信心的男性气质,正是深具女性特质的她一向渴求的,而且是弗朗索瓦二世或达恩里身上所未有的。她对其剑道无比尊敬,他的军队将叛者驱走或降服。不久,她就安安全全地回到霍利伍德宫了。虽然诺克斯赞成谋杀里齐奥,玛丽却以改善其生活费用的决定,暂时平息、安抚牧师们的不满。苏格兰平民从未喜欢过他们的贵族,都同情她,而有几个月,她深得众望。法国大使如此写道:“我从未见过女王如此被喜欢、被看重、被尊以荣耀,及她的臣民如此和谐。”她快分娩时,她愈加不安,因她怀疑在她无助的情况下,可能会被杀或被罢黜。她安全地产下一名男婴时(1566年6月19日),苏格兰举国欢腾,好像预见到这个孩子会成为苏格兰与英格兰之王。玛丽这时正居生命中的最高点。
但她和达恩里过得很惨。他抱怨她再度信任莫雷及她逐渐倾慕博斯威尔。曾有谣传说博斯威尔会绑架王室的婴孩,而以他的名义来治理国家。达恩里控告贵族杀害里齐奥,而自认无辜。贵族为了报复,向女王提供他参与阴谋的证据。阿及尔、列兴敦和博斯威尔皆建议女王应和他离婚,但她反对,以为这有害于王位继承。列兴敦答复说他们会寻求某些方法使她脱离达恩里而不伤害她儿子,她不赞成。她提议她宁愿退隐而由达恩里治国,而且提出警告来结束这次会晤:“我要你们不要做出任何使我的荣誉与良心沾上污点的事情,因此,我恳求你们,任事情照原状发展,直到上帝来解决为止。”至此她已好几次提及自杀之事了。
约1566年10月,阿及尔、詹姆士·巴富尔(James Balfour)爵士、博斯威尔及也许是列兴敦3人商定,决定除去达恩里。达恩里之父闻及风声,警告他的儿子。达恩里已和玛丽分居,现在前往格拉斯哥其父处(1566年12月)。他病倒在那里,虽然谣传他因毒药而病,实际是由于天花的缘故。这时,玛丽和博斯威尔逐渐亲近,令人怀疑他们之间有过奸情。诺克斯公开称她为妓女。她似乎曾要汉密尔顿大主教安排博斯威尔和他妻子的离婚。她提议去拜访达恩里,而他给她一封侮辱的回信,但她仍然去了(1567年1月22日)。她坚决地证实她的忠贞,再度唤起旧日的爱情。她求他回爱丁堡,保证她在那里照护他,使他恢复健康和快乐。
“宝盒信笺”(Casket Letters)此时上场了。这些信件据说是放在玛丽送给博斯威尔的银盒子中,1567年6月20日被欲图推翻女王的贵族的侦探从博斯威尔的一位仆人处取得。次日,宝盒由摩顿、列兴敦和其他枢密院要员打开,其内容不久之后送到苏格兰议会展露,后又送至1568年审判玛丽的英格兰委员会。其中有8封信和一些片断的诗,全是法文,没有署名和日期,但被认为是玛丽送给博斯威尔的。枢密院的贵族向苏格兰议会保证这些信是真实而未被篡改过的,玛丽则坚称其为伪造。其子显然认为是真的,因此将其销毁,现在只有复制本留传下来。欧陆君王们看过复本后,都相信是真的。伊丽莎白最先存疑,但还是怀疑地接受了其真实性。阅读它时,我们第一个反应必定是怀疑,一位图谋杀害丈夫的女人是否会如此大意并过分地在信上表示其意,而将它交给可能被截获或可能被收买的信差。信中如此诬蔑博斯威尔,而他还将之保存,似乎更显得不太可能。但在苏格兰更不可能有人,甚至包括精明的列兴敦(他相当受到怀疑)在内,能在获得宝盒与展示书信于枢密院或议会的一天之内,伪造具有如此分量的信。最热烈的一封——第二封——出奇的长,印刷时大概多达10页。若其为假,则这真是相当高明可赞的伪造术,因为其深具情感的内容太合乎玛丽的个性了,正如其笔迹也完全与她的相吻合。这显示出玛丽在谋杀达恩里预谋中是一位怜悯的、犹疑不决的及羞耻的共犯。
有病在身而心怀畏惧,又不得不信赖他人的达恩里,接受建议回到爱丁堡,他被安置在市郊古老的教会牧师公馆。玛丽解释说为避免其子遭感染,她不能立刻带他回霍利伍德宫。他在那里过了两周,玛丽每天去看他,照顾得如此勤奋与周到,他恢复健康,便写信给他父亲(1567年2月7日):“……我很快恢复健康……是得自女王妥善的照顾。女王,我保证她确是如此,而她正如同一位自然又可爱的妻子。我希望上帝会照亮我们的心,让这久受痛苦煎熬的心愉快。”假如她知道他将被杀,则何以浪费烦而无聊的几周时间来照顾他,这实在是玛丽·斯图亚特之谜的另一部分。2月9日夜,她让他参加她的一个女仆在霍利伍德宫的婚礼。是夜,教区广场房子发生一起爆炸案,次晨达恩里被发现死在花园里。
玛丽最初表现得像是无辜的妇人,她悲恸、哀伤,发誓要报仇。她将房间漆成黑色,让窗帘深垂不见阳光,而独自待在黑暗中。她命令司法侦查,而宣布以土地与金钱重赏提供凶嫌的情报。市区墙上出现许多标语,控告博斯威尔谋杀,其中有一些影射这是女王所为,因此有公告要控者前来提出证据,并保证其安全且兑付赏金。标语的书写者拒绝露面,但兰诺克斯伯爵促请女王立刻捉拿博斯威尔来审判,博斯威尔对此表示同意。4月12日他受审。兰诺克斯或是因无实据,或是恐惧博斯威尔在京城的军队,选择留在格拉斯哥,并未到场。博斯威尔被判无罪,议会正式宣布他无辜。4月19日,他劝阿及尔、亨特里(Huntly)、摩顿及其他12位贵族,签《恩斯里之约》(Ainslee’s Band),表示他们相信他的无辜,保证护卫他,并赞同他和玛丽的婚姻。现在,女王公开赞扬博斯威尔,赠送给他贵重的礼物。
4月23日,她去斯特林探望她的儿子,此后她注定永不能再见到他了。在回爱丁堡途中,她和列兴敦被博斯威尔及其兵士拦截,被强解到丹巴(4月24日)。列兴敦抗议,博斯威尔以死来威胁他。玛丽搭救他,列兴敦获释。从此,他加入女王的敌阵。在丹巴,博斯威尔离婚的谈判复起;5月3日,他和玛丽回到爱丁堡,她宣布她已不受羁束;5月7日,他获准离婚;15日,她的天主教神父拒绝为他们主持婚礼,天主教前奥克尼(Orkney)的主教依新教仪式为他们举行婚礼。以前挚爱玛丽的欧陆天主教国家,现在都反过来认为她已堕落。苏格兰天主教士也不理会她,新教牧师要求她下野,民众敌视她,只有少数一些同情者将她那种鲁莽不顾后果的迷恋,归罪于博斯威尔给她的一剂爱之药。
6月10日,一伙武装群众包围了玛丽和博斯威尔所居的博思威克(Borthwick)城堡。他们逃走了,玛丽女扮男装。在丹巴,博斯威尔召集1000人,借此,他和玛丽企图打回爱丁堡。他们被一支兵力相当的队伍挡在卡伯里山(Carberry)附近(6月15日),这支队伍所举的旗上,画的是已故达恩里和其子詹姆士六世的像。博斯威尔提议以个人决斗来解决问题,玛丽不准。她同意屈服,但要以博斯威尔能逃走为条件。之后,她又要求,若她和平地加入他们,叛军领袖保证效忠于她。博斯威尔逃到海岸,前往丹麦,以后一直为丹麦王所禁,10年后去世,是年42岁(1578年)。
玛丽回到爱丁堡,途中军民喧叫“烧死这位妓女!烧死她!”、“杀死她!”、“溺死她!”她被安顿在门禁森严的市长官邸中,衣衫不整,蓬头垢面。在其窗下,群众不断地以粗劣的话来威吓她。6月17日,在其强烈抗议下,她被移到离首都北方30英里的利芬湖(Leven)上偏僻而安全的小岛监禁。据其秘书克劳德(Claude Nau)的报告,她在那里生下一对早产的双胞胎。她修书陈情法国政府,法国拒绝干涉。伊丽莎白令其公使保证玛丽安全,并以重刑威吓贵族不得伤害女王。诺克斯要求处决玛丽,并预言若宽宥玛丽,上帝会降一场大瘟疫来惩罚苏格兰。6月20日,贵族得到宝盒信笺,她要求议会准予申诉,但议会以信笺已足以处置她的案件为由拒绝。7月24日,她签字退位,莫雷代其子摄政。
她在利芬湖城堡当了11个月的俘虏。对她严苛的监禁逐渐松懈下来,她与堡主威廉·道格拉斯(William Douglas)一家共餐。堡主之弟乔治迷恋她,助她逃亡(1568年3月25日),但被俘回。5月2日,她再度逃亡成功。在年轻的道格拉斯的保护下,她逃抵外界大陆,遇到一群天主教徒,乘夜赶往福斯湾,渡过福斯湾后,在汉密尔顿家中受到庇护。5天内,6000人马聚集,发誓为她恢复王位。但莫雷号召苏格兰新教徒武装起来,在格拉斯哥附近的兰恩塞德(Langside),两军相遇(5月13日),玛丽纪律不佳的军队被克,她再度逃亡,一连三夜赶至索尔威湾(Solway Firth)上的邓德雷南(Dundrennan)修道院。这时,她将一粒钻石还给赠送者,这是以前伊丽莎白送给“她最亲爱的妹妹的”。她同时附上一言:“我将这颗珠宝送回女王,这是她应允的友谊与助益的象征。”1568年5月16日,她乘一艘未遮盖的渔船,渡过索尔威湾,进入英格兰,将其命运交给她的劲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