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首次听到的鞑靼人是中亚的游牧民族,与蒙古人有亲邻关系,后来加入蒙古人的行列劫掠欧洲。据一位13世纪的中国作家的描述,他们和尤丹内斯(Jordanes)在1000年前描述的匈奴人外表并无两样:身材短小,不了解他们的人也许会觉得他们的脸孔非常凶恶,缺乏文学涵养,能征善战,能用箭射杀急奔中的马匹,百发百中,以一夫多妻制拼命繁衍他们的种族。在迁居或战役的行程中,他们随身携带床铺与膳食用具——骆驼、马匹、羊群和狗;不打仗的时候,他们便喂他们的牲畜,喝它们的奶,吃它们的肉,穿它们的皮。如果补给品非常丰富,他们就吃得很多,但他们比世界上任何的民族更能吃苦,更忍耐饥渴与冷热。经常佩戴弓箭——有时箭尖还带了燃烧着的油精——大炮及各种中古式的攻城武器。
成吉思汗临死时(1227年),把他的领土分给他的四个儿子。察合台汗国(Jagatai)得到了撒马尔罕附近的地区,包括一些蒙古或鞑靼部落。诞生于特兰索西亚纳的凯什(Kesh)的帖木儿便是属于这些部落之一的酋长的儿子。根据克拉维霍的说法,这位“上帝的新鞭子”很早便开始纠集年轻的小偷成群结队去偷邻族的牛羊。他的右手中指和无名指便是他干这些勾当时被人砍掉的。有一次他的脚后跟受伤了,此后一生就成了跛子。他的敌人称他是“跛子”帖木儿,这个称号后来被像马洛那样不小心的西方人写成坦布拉内(Tamburlane)或塔梅拉内(Tamerlane)。他受过一点学校教育,会读诗,晓得区别艺术与堕落。16岁时,他的父亲就把酋长的领导权交给他,自己则隐退到寺院。因为这位老人家说,这个世界“比一个装满蛇蝎的瓶子还不如”。 据说这位父亲曾经劝他的儿子全力支持宗教。
1361年,蒙古的可汗指派霍贾(Khoja)为特兰索西亚纳的省长,并任命帖木儿为这位省长的顾问之一。可是这位精力过盛的年轻小伙子政治能力还不够成熟,他常跟霍贾的幕僚争吵,最后被迫逃离撒马尔罕到沙漠里。他纠集了许多年轻的战士,把他的党羽和遭受同等厄运的哥哥阿米尔·侯赛因(Amir Husein)的党羽合并为一。由于过着东逃西窜的生活,他们的身心每天都受到危险、无家可归和贫穷的折磨,一直等到有一天他被人雇佣并镇压在锡斯坦(Sistan)的叛变后,才开始过较好的日子。既然羽毛已经丰满,他们向霍贾宣战,不但放逐了他,还把他杀死,就这样,兄弟两人在撒马尔罕成为察合台汗国的联合统治者(1365年)。5年后,帖木儿暗中设计杀害其兄阿米尔·侯赛因,自己成为唯一的苏丹。
他那本可靠性不大的自传记载:“769年(1367年),我正好33岁。由于生性浮躁,我时时想去侵略我的某些邻国。”他冬天都在撒马尔罕避寒,可是每年春天,他都有新的战役计划。他叫特兰索西亚纳省内各乡镇人民和部落乖乖地听他治理。他攻下了库拉桑(Khurasan)和锡斯坦,征服了赫拉特和喀布尔(Kabul)两个富庶的城市,他以残暴的惩罚使反抗和反叛者失去勇气。经过一场代价极大的围攻之后,沙伯扎瓦(Sabzawar)投降了,他带走2000名俘虏,“将他们活活地堆在一起,再以砖块和泥巴堆积在上面,然后把他们抬放到清真寺的塔尖上,好让人们知道其盛怒之可怕,而不敢再受到傲慢的魔鬼的驱使与引诱”,这是当时一位歌颂作家记载的。济里赫(Zirih)城不知他的厉害,起兵反抗他,结果更多市民的头被悬挂在清真寺的塔尖。帖木儿蹂躏了阿塞拜疆,占领了洛雷斯坦(Luristan)和大不里士,把当地的艺术家遣送到撒马尔罕。1387年,伊斯巴罕向他屈服称臣,愿意接受一位鞑靼人的卫戍将军为其王,可是帖木儿走了之后,全城的人都动员起来,把那位卫戍将军杀掉。结果帖木儿又带领一批大军猛攻该城,命令他的每位士兵都要缴给他一名波斯人的首级。据说,总共有7万颗头颅不是被挂在城墙上,就是用来堆垒成塔。怒气消了的帖木儿同意该城缴纳给其省长的税可以减低。其他的波斯城镇从此便乖乖地缴纳他们的税金。
有个令人不敢置信的传说记载,1387年,在夏伊拉兹,帖木儿把该城最出名的公民哈菲兹叫到他面前,当面斥责他,居然敢说要以布哈拉和撒马尔罕两城换取一个女人颊上的痣。听说,帖木儿对他说:“凭我这把金光闪闪的利剑,我已攻下了世界上任何有人居住的地方……以增加我政府的大本营布哈拉和撒马尔罕两城的光彩;而你,你这位大浑蛋,居然要把这两个城市拿去换取夏伊拉兹土耳其人的黑痣!”我们可想而知,哈菲兹低下了头说:“天啊!亲王啊!原来你是为了这种小事浪费时间来接见我。”帖木儿听了他的这句答话后非常开心,于是赦免了这位诗人,并赐给他一份很丰盛的礼物。很可惜,以前为帖木儿写传记的作家居然没人提到这件趣闻。
帖木儿还在南波斯时,有人传话给他,金帐汗国的可汗图恰特米施(Tuqatmish)已趁他不在时,带兵攻打特兰索西亚纳,甚至还洗劫了那被哈菲兹估价半颗痣的布哈拉。帖木儿行军1000英里(试想如此的行军,军需品的问题怎么解决),把图恰特米施赶回窝瓦河。在南征西讨的过程中,他又乘机掠夺了伊拉克、乔治亚、亚美尼亚等地,沿途还杀戮了那些信仰异端邪说的萨耶德人(Sayyid)。他应巴格达居民的要求,占领了该城(1393年),因为当地的居民们已经无法容忍他们艾哈迈德·伊本·乌瓦伊斯(Ahmed ibn Uways)君主的暴政。他觉得该城已经渐渐衰败,因此他下令重建;同时他又为自己物色几名貌美的姨太太,为他的宫廷多聘了一位名音乐家。艾哈迈德到布鲁沙(Brusa)寻求奥斯曼苏丹巴耶塞特一世的庇护,帖木儿要求引渡艾哈迈德,巴耶塞特回答说,这么做会违反土耳其人的好客原则。
帖木儿本想马上领兵攻打布鲁沙,但图恰特米施此时又进犯特兰索西亚纳。这位怒气冲冲的鞑靼人带军横越南俄罗斯,趁图恰特米施隐藏在荒野中时,洗劫了属于金帐汗国的萨赖和阿斯特拉罕两个城市。在未受丝毫抵抗的情形下,帖木儿继续率军西进,从窝瓦河抵达顿河,甚至计划拿下全部俄罗斯,以并入其版图。俄国人疯狂地祈祷,弗拉基米尔的圣母玛利亚像被抬到莫斯科,沿途居民跪在地上求祷:“圣母啊!请你救俄国一命吧!”俄国东南欧部分的贫瘠土地救了俄国。因为帖木儿看到没什么可掠夺的东西时,转回顿河,带着饥累的士兵回到撒马尔罕(1395—1396年)。
传说印度拥有可买下100个俄国的财富。由于认为穆斯林统治者在北印度对印度教的崇信者过分宽容,而且所有的印度人必须改信穆罕默德,帖木儿虽然年纪高达63岁,仍然亲自率领一支9.2万人的部队(1398年)向印度迈进。他在德里(Delhi)遭遇到印度的马哈茂德王(Mahmud),打败了印度军,杀死10万名俘虏,蹂躏了那个首都,同时带他的士兵和牲畜所能负担的印度财富回到撒马尔罕。
1399年,他仍然念念不忘艾哈迈德和巴耶塞特两位君王,于是又率领大军出发。他横越了波斯,抵达阿塞拜疆,把那位挥霍无度的儿子流放到那里当省长,将所有引诱年轻人寻欢作乐的诗人和牧师都吊死,又蹂躏了乔治亚。他进入小亚细亚后,开始围攻西瓦斯(Sivas),对该城长久的顽强抵抗极为愤怒,因此他攻下该城时,下令活埋了4000名基督徒士兵——到底这是不是一种战事宣传,则不得而知了。为了保护他的侧翼,以便安心攻打奥斯曼人,他派遣一位特使到埃及寻求订立互不侵犯条约。这位阿尔—马利克(Al-Malik)君王反而把这位特使下狱,并雇了一位刺客去杀死帖木儿。埃及君王的这个阴谋失败了。相继攻下阿勒颇(Aleppo)、希姆斯(Hims)、巴勒贝克(Baalbek)、大马士革等城之后,这位鞑靼人继续向巴格达迈进,因为巴格达市民赶走了他任命的使者。他付出了极大的代价才攻下该城,最后命令他的两万士兵每人缴给他一颗头颅。据说,大家果然遵命而行:不论贫贱富贵、男女老少都缴了人头税,这些头颅就在城门前堆成一个恐怖的金字塔形(1401年)。所有的清真寺、修道院及修女院终能幸免于难,除此之外的一切东西都被洗劫、破坏一空。
既然时下已无左右之忧,帖木儿又下一封最后的邀请书给巴耶塞特,要他屈服。这位在尼可波利打了一次胜仗(1396年)而自负的土耳其人却说,他一定可以消灭鞑靼军队,把帖木儿的原配抓来当他的女仆。帖木儿订了一个战略,诱使长途跋涉、疲惫至极的土耳其军和他的军队开战。结果土耳其军大败而逃。巴耶塞特被俘,君士坦丁堡欣喜万分,所有的基督教国家因鞑靼人而有半个世纪之久免受土耳其人的骚扰。帖木儿继续往欧洲挺进,进攻布鲁沙,不但烧毁了该城,而且掠走该城拥有的拜占庭图书和银制的城门。他继续向地中海推进,从罗得斯骑士(Knights of Rhodes)手中获得了士麦那城,将该城的居民全部屠杀,然后在艾菲索斯休息。这下所有的基督教国家又慌张起来了。仍旧控制希俄斯、福西亚及米蒂纳莱(Mitylene)三城的热那亚人马上派人向他求和、进贡。埃及的君王也马上把那位鞑靼特使释放,立即加入帖木儿属国的光荣行列。这位征服者于是以一位当时最威武的国王身份凯旋荣归撒马尔罕,他的领土北起中亚,南迄尼罗河,西至博斯普鲁斯,东到印度。英格兰的亨利四世寄信恭贺他,法兰西也派遣一位主教携带赠礼给他,卡斯提王国的亨利三世也派一名特使克拉维霍(Ruy Gonzalez de Clavijo)庆贺他。
我们对帖木儿宫廷所知的一切资料都是从克拉维霍写的详细回忆录中得到的。克拉维霍于1402年5月22日从加的斯出发,途经君士坦丁堡、特拉布宗、埃尔斯伦、大不里士、德黑兰、尼沙布尔及马什哈德,于1404年8月31日抵达撒马尔罕。帖木儿的首都居然如此庞大、繁荣,清真寺和宫殿如此富丽堂皇,上层阶级的风度如此高雅,其宫廷的财富如此丰富、如此奢华,其艺术家和诗人庆贺帖木儿居然如此热衷,使他甚为讶异。存在已有2000年之久的撒马尔罕当时共有15万余名居民,而且城内尽是美轮美奂的建筑和许多四周被树木围绕的宫殿。根据克拉维霍的估计,除掉其广大的郊区外,“撒马尔罕城的面积比塞维尔还大”。居民用水是把一条流经该城的河流,利用水管引进每户人家,灌溉用的运河使该城的腹地绿油油的、一片青翠。那里有果园和充满香味的空气;羊群静静地吃草,牛在原野上奔驰,到处是青葱的作物。城里有制造枪炮、弓箭、玻璃、陶器、瓷砖、纺织品等各色各样的工厂,包括染红布料的工厂。当时,城里的居民是各种民族的融合,他们在商店或工厂里工作,住在砖砌或土造木造的房子里,在河边悠游地散步。鞑靼人、土耳其人、阿拉伯人、波斯人、伊拉克人、阿富汗人、乔治亚人、希腊人、亚美尼亚人、天主教徒、景教徒和印度人,他们各自遵行他们的礼仪,宣扬他们互相冲突的教义信条。城内的主要街道两旁种有树木,树木的后面是商店、清真寺、学校、图书馆和天文观测台;城内有一条大道笔直地贯穿全市,这条大道的主要地段都铺有琉璃瓦。
9月8日,鞑靼君王接见克拉维霍。他那天走过一个宽敞的公园,里面搭满了以丝绸织成的帐篷,许多以丝绸刺绣饰成的天盖。帐篷是鞑靼人通常的居所。在公园里,帖木儿自己住的帐篷宽300英尺。不过,在里面当然有许多宫殿,宫殿里的地板都铺以大理石或花砖,家具不是镶有宝石就是全部用金银制成的。克拉维霍在一幢极华丽的宫殿门口看见国王交腿高坐在一个丝绸椅垫上,面对着一个水池,水面上苹果不停地漂动,一根水柱往高空喷水。帖木儿身穿一袭绸缎外衣,头戴一顶饰有红宝石和珍珠的宽高帽。年轻时他的身材高大魁梧,两眼炯炯有神。如今年已68岁,显出一副老态龙钟的样子,而且几乎失明了,他微微启开他的眼睑看到这位特使。
他有很高的涵养,是一位言出必行的人。他阅读历史,搜集艺术品,善待艺术家,对诗人和学者更是礼遇有加,有时他也风度翩翩。他的虚荣心和他的才干不相上下,即使他的才干举世无双。和恺撒正好完全相反,他视残暴为其策略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甚至对政府文官他也常滥用死刑——处死一位压迫百姓的市长或一位把肉价抬得太高的屠宰商。他认为,严刑峻法对统治一批仍然无法遵守法律的人民是必要的;另外,为了逼迫一群乌合之众遵守一个统一而有力的王国的秩序及维持其安全,大屠杀也是一个正当的方法。然而,与所有的征服者一样,他不过是一位以权力和战利品满足自身欲望的人而已。
1405年,他率军出发,去征服蒙古和中国,梦想得到一个包括半个世界的国家,梦想把地中海结为一体。他的大军有20万人之多,当大军走到他领土内的北部疆界地奥特拉(Otrar)时,他一命呜呼了!临死时,他还下一道最后命令说,即使他死了,大军也必须继续前进;他的那匹白马,仍然挂着马鞍,没人骑,在队伍的前面领首前进了一段路。他的士兵们,深知他的精神和他的意志抵得他们的一半战力,因此个个马上调头,在满怀悲伤与如释重负的心情下,回到了他们的家。他的孩子为他在撒马尔罕造了一座极庄严的大陵墓,这是一座上面冠着巨大圆顶,表面铺有许多涂有土耳其玉色瓷釉的砖块的高塔。
他的帝国随他的死亡而崩溃。其帝国的西部行省部分几乎马上就陷入敌人之手,而他的后裔们只要能拥有中东就满足了。帖木儿族系中最聪明的是沙赫·鲁赫(Shah Rukh),他让他的儿子统治包括撒马尔罕的特兰索西亚纳地区,他自己则统治从赫拉特到库拉桑(Khurasan)的地区。在帖木儿的这几位后裔的治理下,这两个代表鞑靼之繁荣与文化的中心,可与当时(1405—1449年)欧洲的任何地方颉颃。沙赫·鲁赫是一位能干的将军,爱好和平,提倡文学与艺术,并在赫拉特设立了一幢有名的图书馆。一位帖木儿的亲王曾经写道:“赫拉特是世界的花园。”乌卢格·贝格(Ulug Beg)则独爱科学家,他在撒马尔罕造了一座当时最伟大的天文观测台。一位文采华丽的穆斯林传记作家写道:
他学识丰富,处事公平,极为干练,精力充沛,在天文学方面有很高的造诣,而在修辞方面,他更具有明察秋毫的功夫。他在位期间,学者的地位达到了最高峰……在几何学方面,他能阐释极细微的问题,而在宇宙志方面,他有办法解说托勒密的《天体论》……直到目前为止,没有一位国王能像他一样高高坐在国王的宝座上,与一流的科学家们合作,共同把他们观察星象的结果记录下来……他在撒马尔罕创设的那所学院,论其美观、地位和价值,在世界上再也找不到可与之匹敌者。
这位模范的庇护者于1449年被其私生子谋杀。然而,帖木儿王朝的高度文化在阿布·赛义德(Abu Said)和侯赛因·伊本·拜恰拉(Husein ibn-Baiqaia)两位君主的主持下,在赫拉特继续发展至15世纪末。1501年,乌兹别克地方的蒙古人攻下了撒马尔罕和布哈拉。1510年,新的萨非(Safavid)朝代的阿伊斯梅尔(Ismail)王占据赫拉特。帖木儿的最后一位统治者巴布尔(Babur)逃到印度,在那里建立了一个莫卧儿王朝,这个王朝使得伊斯兰教的德里成为一个像美第奇的罗马城一样辉煌的首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