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尔的乌托邦

时间:2024-06-18 03:08:02关键词:亨利八世与莫尔

莫尔的父亲是著名的律师和法官。他送他的孩子到伦敦圣安东尼学校受教育。在少年时期,莫尔曾给大主教默顿做侍童。他的思想、信仰及为人处世,处处都受到大主教的影响。据说,默顿曾告诉人:“别看轻那个送酒端菜的孩子……他将来必大有出息。”15岁时,莫尔考上牛津,很快即沉醉于古典文学的研究。他父亲怕他将来变成书呆子,令他退学到伦敦学法。当时的牛津剑桥,以培植宗教领袖为宗旨。一般教士则是新法学会(New Inn)和林肯法学会(Lincoln’s Inn)出身。1529年至1537年,改革后的国会,下院中仅8个议员受过大学教育。这时,大学生不吃香,有前途的是工商巨子和律师。

1499年,莫尔21岁。他遇见了伊拉斯谟,立即被伊氏的人文主义迷住了。他们俩人的友谊,在当时是一段佳话。他们都很有修养,文笔都很犀利,都讨厌经院哲学。莫尔说,研究经院哲学,“无异就筛子给公羊挤奶”。他们都主张宗教改革,而改革之道,都不主张使用暴力和分裂。他们都一贯这样主张,宗教改革应自内部做起,改革应顾及教会的统一性和连续性。莫尔在治学和涵养上,不及伊拉斯谟深沉。事实上,他的儒雅和恢弘,常受他情绪和执拗的影响。与人争论时,他常忍不住趋向流俗,向对方展开谩骂。不过,他也有胜过伊拉斯谟之处,如勇敢、荣誉心及对理想的执着等。莫尔与伊拉斯谟往来的书信,其所表现的风范,在那个时代即为不可多得之作。“再谈,”莫尔在写给伊拉斯谟一封信的最后说,“我敬爱的伊拉斯谟,对于我而言,我爱你胜过爱我自己!”

莫尔对宗教是当时最虔诚的人,他以许多教士,如沃尔西之流的耽于享乐为耻。23岁时,当他读了一阵法律后,他决心做传教士。1501年,他演讲奥古斯丁的《上帝之城》公开传道,座中饱学之士,如格罗辛(Grocyn)等,对他都颇表欣赏。尽管他对一般不守清规的僧侣大加抨击,对所有虔敬的修士修女则颇表尊重。他甚至说,他非常羡慕修士的宁静生活,他后悔从前没有做修士。他相信神迹、圣意、遗物与朝圣。他写过不少属灵的书籍,他以中世纪的风格表达他的人生观。他说,生命是灵魂的监狱,要解脱唯有死,宗教和哲学就是教人如何解脱。他曾两度结婚,生了好多孩子,他的家是经常有祷告声并充满爱心信赖和欢乐的基督教家庭。1523年,他由普罗维登斯迁往伦敦文化区。他的家充满文化艺术气息,他家的花园距泰晤士河不过100码。

1504年,他26岁,即以市民代表身份充当国会议员。一次,亨利七世有个提案遭到他的反对。他发言时雄辩滔滔,给亨利七世留下深刻的印象。不过这是一个坏印象,亨利七世曾转弯抹角找到他父亲,让他把这位青年议员狠狠地教训了一顿。国会议员任期届满,莫尔即经营律师事务所。1509年,出任古伦敦——泰晤士河北岸——代理执行官(under sheriff),这份工作颇合他的胃口,因为当代理执行官,通情达理重于冒险犯难。一段时间下来,明决公正有口皆碑。他不受红包,尤其打破了英国官场的恶例——收受红包之风,直至培根时代犹颇盛行。不久,他又回到国会。1515年,他被选为众院议长。

莫尔的乌托邦

在伊拉斯谟1517年7月23日致胡滕的一封信中,我们又发现莫尔具有下列特征:中等身材,面容苍白,赭色头发,穿着随便,饮食适度,面带笑容,幽默机智,喜开玩笑,爱小动物。他家里有善于说笑的清客,有猫、有狗、有猴子。附近的鸟飞到他家来,都一一获得招待。在太太眼里,他是一个标准丈夫。在孩子眼里,他是一个标准父亲。在国会议员眼里,他是一个标准议员。他秉性善良,能言善辩,对人和蔼,“总之”,综合大家对莫尔的印象,“他是大自然在温良、可亲、快乐方面,最理想的标本”。

忙里偷闲他还著书。他先写的是《理查三世传》(History of Richard III)。这的基调,在于反对独裁政体,他正处于这种政体之下,因此他没有考虑出版——这与世人相见,是在他逝世之后。莎士比亚根据这篇传记写成一部剧本。1516年,由于一时兴起,莫尔用拉丁文写了一。这是他最著名的一本,现代人耳熟能详的“乌托邦”(utopias)一词,就是由他所创的。这一方面对英国的经济、社会、政治有所批评,一方面对社会主义作了一个具体的描画。由于有所顾虑,他把书送到国外出版。一共出了6版,都是拉丁版本。最后,获准在英国付印,仍为拉丁文。他说,这是写来消遣的,本来不想出版。在卢万印的那一版,曾获伊拉斯谟之助,他对伊氏表示非常感激。于1551年出现英文版,未译成英文前即已译成德语、意大利语及法语。英文版与世人相见时,莫尔逝世已16年。此书在1520年在欧陆即已家喻户晓。

莫尔之书,原名Nusguama,意即“虚无之乡”(Nowhere)。后来,不知谁把它更换了个希腊名字,于是就变成《乌托邦》了。故事写得异常逼真,不少人相信实有其事。据说,一批传教士曾大发宏愿,计划去乌托邦传教。《乌托邦》开头说,1515年,莫尔衔亨利八世之命出使布鲁日。他行经安特卫普时,他曾拿着伊拉斯谟的一封介绍信,去见该市的一位市政官员彼得·希莱斯(Peter Giles)。故事的展开,在他会见希莱斯后。希莱斯介绍他去见一位须发苍苍的葡萄牙水手,这位水手名叫拉法埃尔·希泽罗代伊(Raphael Hythlodaye,希腊语意为“妙于胡诌”)。1504年,水手曾随维斯普奇(Amerigo Vespucci)环游世界(早于麦哲伦6年),因此到过一个人所未知的世界:一个幸福的岛,岛上居民对当时困扰欧洲的若干社会经济问题,均有解决之道。《乌托邦》的卢万版本,把这个神话渲染得更为离奇逼真,其首页还附有乌托邦木刻地图及该地居民文字。只有一个漏洞:希泽罗代伊在一次谈话中,竟赞美起默顿大主教来。这种赞美,在莫尔来说是很自然的,但出自一个水手之口,便令人感到怀疑了。

这位想象中的麦哲伦,对乌托邦的社会是这样描述的:

在乌托邦人中……一切财物均属共有,每人所需均极丰富……我曾将乌托邦与其他国度相比……其他国家之人,对于其所获之物,一开口便是我的……但在乌托邦则不然,我对此也与柏拉图有同感……财富应平均由人人共享……在很多国家中,由于少数人,借种种名位口实,霸占或瓜分了社会的大部分财富……因此使绝大多数人俱陷于贫穷。

在乌托邦,人人各尽所能,各取所需。生产之物,一律送入公库,一旦需要,即可自行到公库去取。没有人说我比别人应多得一点。人人都有,因此便不用贪心。原则上大家应在公共地方吃饭,但如你觉得不便,也可在家自炊。乌托邦人不用钱,因此也不知买贱卖贵。其他地方常见的罪恶,如欺骗、偷盗、抢夺,在乌托邦根本听不见。由于公库中积有应急粮食,人民不知有所谓荒年饥馑。每一家庭,无分男女,均须参加农工生产。为求生产充分,大人每日工作6小时。工作基于社会需要,个人兴趣只有在社会需要时才能发展。乌托邦人也享有自由,不过他们的自由着重在免于饥饿,免于恐惧。至于剥削他人劳力的自由,则绝对不许。乌托邦也有法律,不过条文极少也极简单。因此,如有纠纷,概由自己辩护,根本用不着请律师。犯法者罚劳役。依罪的轻重,确定劳役时间的长短及所做工作的难易。所罚时间届满,即可恢复自由。屡犯和重犯也判死刑。死刑犯表现良好,也可改罚劳役。

家是乌托邦社会的构成单位,家有家长。“妻子必须顺从丈夫,子女必须顺从父母。”婚姻实行严格的一夫一妻制。结婚前当订婚。未婚夫妻,例须彼此脱得一丝不挂,以便相互检查。男女中的一方,身体上如有严重缺陷,对方可据以解除婚约。婚后妻赴夫家与其父母共同生活。如有通奸情事,男女双方申请社区会议许可,即可自由离婚。30家为一邻,邻有邻长(phylarch),邻长共选,年选一次。每10邻为一里,里有里长(chief phylarch),里长由邻长共选。乌托邦共200里,里长会议就是国会。国会有权选举国王,国王为终身职位。

邻长的职责,是确保其所辖社区人民的健康。为达此目的,他须提供清洁饮水,注意环境卫生,设立医院及诊所。在乌托邦,健康重于一切。乌托邦统治者对教育也极重视,处处设有儿童学校和成人学校。他们最注重职业教育与科学教育,至于占星、算命则视为迷信。如果认为对乌托邦有利,他们也会发动侵略战争。“他们发动侵略战争,基于下列理由:任何民族如占有一大片土地,自己既不利用,也不许别人利用,则乌托邦人为了不使货弃于地,他们便有权把这片土地抢过来。”(显然这就是英国殖民美洲的理论。)不过,乌托邦人并不好战,“他们最恨无理由的屠杀……与其他民族相反,师出无名他们认为那是最可耻的”。

乌托邦相当崇尚宗教自由。除无神论及否认灵魂不朽者外,任何宗教都可自由活动。乌托邦人如愿意,甚至可以崇拜太阳或月亮。但任何人,如对其他既存宗教,以言语或行动横加破坏,一定会遭逮捕,处以应得之罪,因为法律不允许宗教斗争。否认灵魂不朽者不罚,但不得担任公职。他们有意见,除向神父或“德高望重者”(men of gravity)讲述外,不得当众发表。此外,“任何人皆可随意信仰他喜欢的宗教,并把他所信的宗教向别人传播。不过传播时,必须采取和平方式……以说服代强制,以理论代谩骂,任意攻讦其他宗教,那是法律不许的”。乌托邦既有宗教自由,因此便有许多宗教。不过,“大多数乌托邦人,包括最有智慧的人在内……大都相信,神是一种贯通宇宙的永恒力量,这种力量远远超乎人类智力之上,它是不可知、不可说、不可解的”。出家修道法所不禁,不过任何出家人均应不断做好事及为社区工作。所谓好事及工作,如修桥铺路、清理沟渠、准备柴火等。出家人原则上过独身生活,但他们如想结婚也可结婚。那里也有神父,但神父结婚并不遭禁止。国家规定,一切宗教节日和宴会,均应排在年头年尾和月头月尾。但任何节日及宴会,“教堂寺庙中均不许出现偶像”,“祷告也不许,因为怕少数冒失鬼发言冲撞到其他宗教,以致惹起纠纷”。在每一个节日里,妻子要跪在丈夫面前,子女要跪在父母面前,请求赦免其过失。任何人如未与其仇敌弃嫌修好,即不得进入教堂或寺庙。以上这些画面,带有很浓厚的基督教色彩,莫尔年轻时醉心的人文主义,也偶有显露。例如,自杀观即源于希腊思想:病入膏肓之人,为解脱其痛苦可以自行结束其生命。除此之外,莫尔认为,自杀是怯懦的表现。自杀者的尸体,“不许埋葬,应抛于臭水坑中”。

《乌托邦》一书究竟有多少是莫尔的思想?有多少是伊拉斯谟的思想?另外,写这的态度是轻松的还是严肃的?均已不得而知。不过,这位年轻的政治家,却郑重否认乌托邦的共产主义思想就是他自己的思想。“我相信,”莫尔代表自己对希泽罗代伊说,“一切都共有的地方,人民即不可能过着很富足的生活。因为,当大家感到工作不是为自己,而自己又可分享别人的工作成果时,谁还愿意卖力工作?……大家都不肯卖力工作,物资当然就不会富裕……在那里不可能样样理想,因为人天生良莠不齐——要使人人都变好,绝非短时间所能办到。”尽管如此,乌托邦曾获得不少人的同情与思慕——《乌托邦》的画面,就是共产主义的模本。在《乌托邦》一,对富人剥削穷人一事,也有很严正的批评。对英国领主强行圈占公地一点,莫尔曾借外人之口予以谴责。其谴责极深入而激烈,因此有点不像外国人的口吻。希泽罗代伊对莫尔说:

就贵国土地而言,由于少数人的无理贪婪,已使土地大部趋于荒芜……对于富人而言,这并无大害,因为他们有钱,不但自己要用的东西可以买到,还可囤积居奇,垄断市场以图厚利……我到过不少共和国,经我详加考察比较,我发现这种目前盛极一时的制度,只对富人有利。我,本着上帝的名义,不禁这样想,这种制度是少数富人想出来的鬼名堂:假借共和之名以保全、增进其财富,想尽办法以雇用的名义,用少量的金钱,大量榨取穷人劳力。种种榨取办法,竟可美其名曰法律。

听,这像不像马克思的声音?马克思凭大英博物馆一席之地,弄得世界团团转。然而转动马克思主义思想的杠杆,也许就是莫尔的这。无疑,《乌托邦》一书对现代思潮有着最强烈的影响,我们甚至还可以这样说,它是20世纪经济制度的指标。现代所谓的计划经济与福利国家,追本溯源也非论及此书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