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尔文对卡斯蒂略之死,感到特别欣慰。因为他知道,卡斯蒂略信的是唯一神教。唯一神教,仅信上帝为唯一真神,因此,排除了三位一体说,同时也排除了基督为神的观念。相信唯一神教者,对加尔文教义便不会接受,因为他们一开始便会对基督教的最终目标表示怀疑。加尔文最怕这种异端,因为他发现,持有这种观念的人在日内瓦为数不少。这种人,尤以从意大利前来寻求庇护的新教徒为多。在这些人看来,以预定论代变体论,简直毫无意义。至于基督乃上帝之子——这点是基督教的基本信念——也是无稽之谈。帕多瓦法学教授,马泰奥·格里波弟(Matteo Gribaldi)在日内瓦附近有幢别墅。审讯塞尔维特时,格里波弟即公然批评政府介入宗教纷争的不当,并极力鼓吹信仰自由。日内瓦议会找他来训了一顿,然后把他驱逐出境。驱逐他的理由为,涉嫌信仰唯一神教(1559年)。蒂宾根大学聘格里波弟为法学教授,加尔文写信给学校当局,说格里波弟思想有问题。学校要他写张相信三位一体论保证书,他不写,愤而远走伯恩。1564年,伯恩正为瘟疫所笼罩,他到达不久,即染疫症而死。一位意大利医生,名叫乔吉奥·布兰德罗塔(Giorgio Blandrata),到日内瓦住不了几天,即被议会传讯。指控罪名为怀疑基督的神性。他怕,逃向波兰。在波兰,他发现他的想法并没有犯罪。瓦伦蒂诺·金泰尔(Valentino Gentile)从科拉布里亚(Calabria)来到日内瓦。由于公开传播唯一神教被抓起来判死刑(1557年)。在执行前,因宣称放弃其信仰而获释。他去里昂,天主教抓他,他说,他的目的是反加尔文,因此不久也被释放。他到波兰去找布兰德罗塔,住了不久又回瑞士,到伯恩被抓。伯恩政府以伪誓异端两罪,将他斩首示众(1566年)。
在为主而战的口号下,加尔文生活得简单而严肃。他靠他的声望及其徒众的拥护,君临日内瓦。他的地位越来越巩固。加尔文这时权势是有了,却失去了健康。他一身的病,头痛、哮喘、消化不良、结石、痛风、热症。病,使他瘦骨嶙峋,使他龇牙咧嘴。1558年至1559年,由于百病夹攻,加上几次严重的肺出血,他衰弱得站都站不起来。尽管大部分时间都必须躺在床上,一旦精神稍稍恢复,他仍继续研究、下命令、讲道。这个时期,上下讲坛都须用椅子来抬。1564年4月25日,加尔文自立遗嘱。在遗嘱中,对他自己受上帝检选能享永恒光荣一点充满自信。4月26日,议员和行政首长亲赴病榻探病,他请求他们原谅他的脾气坏,并谆嘱他们坚持他订的一切教义。八十开外的法雷尔,这时特别从纳沙泰尔赶来与他诀别。经过很多天的痛苦,经过无数次的祷告,加尔文才获得了安息。他咽最后一口气的日子,是1564年5月27日。
加尔文的影响远较路德为大。不过,如果不是路德在前做好清宫除道工作,他的进展不会这么顺利。路德在维护其新建教会上,曾充分利用德国国家主义。这样做虽属必要,无形中却使他的教会只能在条顿族范围内打转。可是,加尔文就不然了。加尔文虽爱法国,对法国新教徒的培植无微不至,他并不是一个国家主义者。我们可以这样说,加尔文的祖国不是法国而是宗教。宗教以人类为范围,因此,加尔文教义也具有世界性。这就是加尔文教派,能在瑞士、法国、苏格兰、美洲立足,并能与匈牙利、波兰、德国、荷兰、英国各地的新教分庭抗礼的缘故。加尔文对新教极有贡献,组织是一项、信心是一项、自尊是一项,这三项合起来,就是加尔文教派经得起考验的原因。
加尔文逝世前一年,其门徒奥勒维努士与梅兰希顿的门徒乌希努士合作,撰写海德堡教义问答。这份问答,其后即为日耳曼的荷兰新教崇奉的经典。贝兹和布林格曾就加尔文与茨温利的理论,修订了《赫尔维希亚忏悔书第二集》(The Second Helvetic Confession)(1566年)。这部集子,而后即成瑞士和法国新教的理论权威。在日内瓦,加尔文虽然逝世,但因继任者贝兹非常能干,故其教会仍能维系于不坠。不过,控制议会的工商巨子,对长老会及牧师团,基于道德立场加于他们经济发展的限制,已逐渐不予理会。贝兹在世时,工商巨子虽已不把宗教放在眼里,但提到宗教还有几分畏惧。及至1608年,贝兹一死,非宗教性事务教会即插不上手。至此,加尔文建立以宗教领导政治的局面,完全告终。18世纪,在福尔特尔哲学的影响下,加尔文传统不断蜕变,清教伦理在社会上已行不通。天主教一直没有忘记日内瓦,经过耐心和奋斗,它们终于在市内占有一席之地。由于天主教教义不是那么阴暗,伦理不是那么古板,信奉的人逐渐多起来。1954年,日内瓦人信旧教者42%,信新教者47%。新旧教虽分庭抗礼,但日内瓦最惹人注目的建筑,则为庄严华贵的“宗教改革纪念坊”。纪念坊沿公园墙壁建造,象征新教胜利,其中央矗立着许多一度最有权势的人物,如法雷尔、加尔文、贝兹、诺克斯的塑像。
加尔文神权政治奠基之时,即民主政治萌芽之日。加尔文教派领袖走到哪里,平民教育就推广到哪里。在加尔文教徒的协助下,荷兰挣脱了西班牙的独裁统治。苏格兰贵族和教士之所以敢于和专横的女王对抗,主要也是因为加尔文教徒撑腰。自苏格兰同盟中,自英格兰和荷兰清教徒中,自纽西兰朝圣者中,我们都可看出加尔文斯多葛学派的色彩。这种色彩,我们甚至可从克伦威尔之心、盲诗人弥尔顿之笔及斯图亚特王室破碎的统治上得到印证。在加尔文教义的启迪下,勇敢与冷静受到鼓励。在这类人物的领导下,人们征服了新大陆。他们建立自治政府,尽力扩张教育。他们宣称,要把自由带给全人类。人们由选举牧师到选举官吏,似乎是顺理成章的事。会众可以自治,市镇自然也可自治。上帝拣选的神话,在美国的建国过程中,扮演了一个非常重要的角色。
在上述历史任务完成后,加尔文教义,特别是其预定论,慢慢被人遗忘了。欧洲,自30年战争结束,英国自1642年至1689年革命告终,美国自1793年后,社会秩序趋于安定。在安定的社会里,人们感到骄傲的,已不是神的拣选,而是有一份正当工作及对此工作的优良表现。这时,人们观念中,安全感增加了,恐惧感减少了。为了适应这种观念,加尔文那吹胡子瞪眼睛的上帝,势必被和蔼可亲的上帝所取代。年复一年,教会对加尔文理论不断修正,最后,所有苛刻而不近情理的部分被通通丢掉了。有些神学家甚至大胆主张,一切夭折的婴儿,均可蒙救恩。一位极得人心的牧师,公然宣称:“不能上天堂的人,只是少数中的少数。”这样的修改是值得大家称道的。我们虽认可一切错误的思想均有其存在的价值,但一个人,如果一方面歪曲上帝的形象,一方面导人类灵魂于阴森可怖之境,这个人显然不会受人喜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