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尔文性格与其神学相和谐。日内瓦大学图书馆油画肖像中的加尔文,是一位严肃而忧郁的神秘主义者。面容苍白,皮肤黧黑,胡子少,额头高,除目光锐利而残忍外,并无任何惊人之处。加尔文矮小瘦弱,看起来不像一个掌权的人物。但撇开文弱的外貌,而考察其心灵和意志,我们将发现他不同凡响。他的心灵,精巧专一;他的意志,百折不挠。加尔文之所以掌权,也许与其坚强的意志有关。智力得天独厚,因而有新教神学的“阿奎那”之称。加尔文博闻强记,所记精确无比。他不信占星学,对哥白尼的太阳中心说也听不进去。他对发生在地球上的许多现象,和路德一样,其解释是魔鬼作怪。他有点腼腆,但腼腆之后,却藏着过人的勇气;他有点怕羞,但怕羞之后,却藏着一分骄矜。他对神极其谦卑,对人有时却极自大。他对批评非常敏感,对任何敌对意见,立即做出回击。一则由于疾病缠身,再则由于工作太累,他常常大发脾气骂人。一次,他对布塞尔说,“脾气如野马”,驾驭真难。他有很多优点,但没有幽默感和审美观念。如果他具有幽默感,也许他便不会这么自信;如果他有审美观念,也许便会产生一些宗教艺术。不过,他对生活并非毫无兴致。他勉励他的信徒常保心情愉快。他说,凡属无害的游戏,如保龄球、掷铁圈都可玩,有时逢场作戏,也可喝一两杯酒。他对朋友亲切和善,对敌人则毫不留情。伺候他的人都怕他,但了解他的人都爱他。在性生活方面毫无缺陷。加尔文生活俭朴,饮食不多,并常斋戒。他一天睡眠约6小时,除睡眠之外就是工作。他从不休假,他的说法是,为了侍奉神任何时间都应工作。为了救济穷人,他不惜到处募捐,但谈到提高其个人的薪俸,他却坚决反对。“好个异端!”教皇庇护四世提到加尔文时曾这样说,“只爱工作不爱金钱。如果他能为我所用,我相信天主教定可囊括四海。”像这样的人,当然会招人忌妒。加尔文对仇敌也从不放松。对骂人他也有一手。他把反对他的人比作猪、狗、笨驴,他骂他们是贱种、白痴、臭畜生,在这方面,这位对拉丁文修养有素的学者,并不比粗犷辛辣的路德为弱。一天,加尔文正在圣彼得大教堂讲道,一位来自法国的还俗修道士进来打岔。他公然宣称预定论亵渎上帝。加尔文除引经据典和他辩论外,最后还令警察把他抓了起来。这个还俗修道士,叫杰罗姆·波列塞克(Jerome Bolsec)。长老法庭指控波列塞克为异端,议会也同意把他处死。正在这个关头,苏黎世、巴塞尔及伯恩的神学家发言了。他们为波列塞克求情。伯恩的人说,处理人类了解范围之外的问题,应力求慎重——此为当时文学界的一种新观点。布林格提醒加尔文:“你在《基督教原理》一所倡的预定论,很多人都不以为然。在这里的人一大半观点均与波列塞克差不多。”在舆论指责下,加尔文让步了。波列塞克由死刑改为驱逐出境。1551年,波列塞克回到法国后重信天主教。
加尔文与人冲突中,最重要的,是他和约阿希姆·威斯特伐(Joachim Westphal)的争辩。威斯特伐是汉堡路德派一个牧师。他宣称,茨温利及加尔文基督精神圣餐说,是“魔鬼的理论”,并主张对瑞士宗教改革者,不但应予口诛笔伐,而且应予明正典刑(1552年)。加尔文针锋相对地予以臭骂,因为骂得太过火,以致他阵营里的苏黎世、巴塞尔及伯恩神学家都不肯在抗议书上签字。虽然他们不签字,他还是把抗议书发了。威斯特伐及路德派的其他神学家又予以回骂。加尔文再度抗议,称这批人为“路德之猴”(apes of Luther)。加尔文抗辩非常有力,赢得了许多原属路德教派地区,如勃兰登堡、巴拉丁奈特领地及胡斯、不来梅、安哈尔特及巴登等部分的赞许。这次争辩,假定不是梅兰希顿装聋作哑(他内心是同意加尔文的)和路德所遗的威望,德国北部的路德派地区可能也会倒向加尔文一边。
加尔文又面临反左派斗争的烦恼。左派分子最近始在瑞士抬头,其根源为意大利反改革者。凯里乌斯·斯肯杜斯·库里奥(Caelius Secundus Curio)曾执教于洛桑和巴塞尔。他宣称,被上帝拣选者——包括许许多多异教徒在内——为数远较受谴者为多。使加尔文大感惊异。莱利乌斯·索齐尼(Laelius Socinus)是意大利某法学权威之子,定居于苏黎世,懂希腊文、阿拉伯文及希伯来文,对《圣经》有独到研究。据他看来,所谓三位一体、预定论、原罪及赎罪之说均不可信。他直接向加尔文提出他的看法。加尔文尽管对他详加解说,他仍不心服。不过,他答应不公开发表意见。可是后来,由于反对加尔文将塞尔维特处死,他便打破缄默了。在那个宗教狂热的时代,他是毅然决然站在少数主张宗教宽容者一边的一个。在政教合一的国度,与加尔文冲突得最厉害的,当属爱国志士与自由分子。这两种人过去主张放逐加尔文,现在也不欢迎他回来。爱国者讨厌加尔文,因为他是法国人。他们因为讨厌他,也讨厌他的法籍支持者。对加尔文,他们称之为“该隐”,把他们所养的狗命名为加尔文。他们曾在大庭广众中侮辱加尔文,据说,一天晚上加尔文住宅周围响起震耳欲聋的50多次枪声,就是他们放的。自由分子相信一种泛神教,在其教义里,没有魔鬼,没有天使,没有伊甸园,没有赎罪,没有《圣经》,没有教皇。那瓦拉之后,玛格丽特是自由分子的支持者。她常自其涅拉克的宫中,对加尔文迫害自由分子加以指责。
1547年6月27日,加尔文在其讲坛上发现一张传单:
伪君子!你和你的同党别再白费心机了。如果你不快滚,你将后悔莫及。因为你将发现没有人会支持你,而有人要打倒你……人们受够了你的压迫,他们要报复……当心吧,人们将像对付维勒般对付你(维勒已给宰了)……我们再不愿要这么多主子……
自由分子领导者之一,雅各·格吕埃(Jacques Gruet),因涉嫌撰写这张传单被捕。找不到罪证,由于过去他有过反加尔文的言论,及在他房中发现有骂加尔文为“骄傲野心的伪君子”、“荒谬的《圣经》、宣传者”、“缺德的家伙”等字句,由此推断是他。一天拷打两次,连续拷打了30天,最后他才招供——所招之供的真实性非常值得怀疑。他招供传单是他贴的;他和法国特务准备推翻加尔文,夺取日内瓦政权。7月26日,他被绑上火刑架,人已半死不活,脚上钉了钉子,头被砍了下来。
情势越来越紧张。1547年12月16日,爱国志士与自由分子武装向大议会请愿,要求终止长老法庭对日内瓦人的迫害。暴乱眼看不可收拾,加尔文毅然亲自去见暴乱领袖。他拍拍胸脯对他们说:“如果你们需要流血,来吧!这儿有血可流。”暴乱领袖一律拔剑在手,但没有一个人敢于发难。加尔文于是向暴众致辞,他的言词无比谦和,最后,大家心平气和地散去。这次,虽然化干戈为玉帛,但他的信心似乎动摇了。12月17日,他在致维雷的信中说:“使我们教会永久存在的希望,我看已经不大。至少,在我领导下的这部分是如此。因为,除非上帝伸出其万能之手,否则我的权威已经动摇。”可是,就在这时,爱国志士和自由分子,因内讧而告分裂。这项分裂——持续到塞尔维特的受审——使加尔文得以安渡难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