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不自觉地,但也是由于他特殊教育的自然结果,茨温利改变了他教会内牧师团的性质。在他之前,讲道备受轻视;弥撒与圣餐礼几乎成为全部的仪式;茨温利使讲道成为仪式的主干。他身兼教师与布道者,随着他信心的增加,他更加坚持基督教应该回归到早期淳朴的组织与崇拜。他深受路德的反叛和文章及胡斯《论教会》(“On the Church”)一文的感染。1520年,他公然攻击修道院制、炼狱、圣僧招魂之说;此外,他声称什一税该像《圣经》中所载,纯属自愿性质。他的主教乞求他收回这些陈词,但他坚持到底。州议会予以支持,下令辖区内的所有僧侣,单只传播见载于《圣经》的训诫。1521年,茨温利说服议会,禁止法国人招募瑞士雇佣兵。一年后,这一禁令扩张及于所有外国政府。这时,枢机主教申内尔仍继续为教皇招募士兵,茨温利于是向会众指称,这位枢机主教头戴红帽,不无道理,因为“倘若扭转红帽,你们便可看见你们近亲骨肉之血,从折痕处淌下”。因未在《圣经》中发现四旬斋期间不食肉的记载,他允许教民漠视教会四旬斋期禁食的教规。康斯坦茨地方主教提出抗议,茨温利在《始末》(Archeteles)一予以答辩。该书预卜人们对教会之普遍背叛,同时劝导高级教士效法恺撒,将法衣折在身旁,然后死于恩宠与尊严之中。他跟其他10位牧师联合上书主教,请求允许僧侣结婚,以终止教士不道德的行为(1522年)。他这时正蓄养安娜(Anna Reinhard)为情妇。1524年,他公开与她结婚,比路德娶布拉还早一年。
有两件争辩先于他与教廷的断然决裂,其一令人忆起路德与埃克(Eck)在莱比锡的辩论,其二则遥遥反映出中古各大学经院派的争辩。由于瑞士是半民主的共和政体,它对茨温利的提议——他与保守对手的不同观点,该予公开兼听的机会——并不为之震惊。苏黎世大议会欣然负起神学裁判之权,开始邀请各主教派遣代表。他们来势汹汹,总共约600位,磨砺以待市议厅这场令人兴奋的竞赛(1523年1月25日)。
茨温利提出67个主题辩护:
1.凡认为未得教会认许,《福音书》便不算数者,错……
15.《福音书》中,全部真理显然赅备……
17.基督是一永恒的高等僧侣。凡自称高等僧侣者,必抵御和摒弃基督的荣耀与尊严。
18.曾经委身在十字架上的基督,为所有信仰者的罪孽,做了充分而永恒的牺牲。因此,弥撒绝非牺牲,而是牺牲在十字架上的一种纪念……
24.基督徒不受基督所未训诫的任何工作之束缚。他们可以随时吃用任何食物……
28.凡属上帝所允许而又未遭禁者,均属正当。因此,婚姻适合于全人类……
34.(教会)的所谓的精神权力,在《圣经》与基督的垂训中,并无基础。
35.但俗世权力却由基督的垂训与典范(《路加》2:5、《马太》22:21)予以肯定……
49.我知道再没有比一则禁止教士合法婚姻,而一则却以罚金方式允许他们蓄妾这一更大的丑闻。耻辱!……
57.《圣经》根本没有炼狱之说……
66.所有高级教士均应立即忏悔,并树立起基督之唯一十字架,不然他们将行毁灭。斧钺已直指本根。
康斯坦茨教区的总主教费伯(Johann Faber)拒绝详细讨论这些命题,声称该让各著名大学或是教廷全体会议来讨论。茨温利认为并不需要。既然《新约》已印成各种方言,大家都可知“上帝之道”以决定这些论点,这便足够了。结果议会同意,宣布茨温利免于异端之罪,同时嘱令所有苏黎世教士只传播见载于《圣经》和垂训。这里,像在路德派的德国一样,国家取代了教会。
大部分僧侣——其薪金现由政府发给——都接受议会的这一命令。其中许多教士结婚,以方言施洗,不做弥撒,不拜圣像。有一队热心分子开始不分皂白地捣毁苏黎世各教堂的图画与塑像。茨温利为这场暴力的蔓延所扰,便安排第二次辩论(1523年10月26日),由550位俗世人士和350位教士参与。结果由议会发令组织包括茨温利在内的委员会,为人民撰写教义小册,在此同时,一切暴力均须中止。茨温利于是急速写就《基督简义》(Eine Kurze Christliche Einleitung)一书,送给州内各教士。天主教抗议,在卢塞恩(Lucerne)开会的邦联议院(1524年1月26日)支持这一抗议,同时保证改革教会。苏黎世市议会不理这些抗议。
茨温利在两篇拉丁论文里更充分地阐扬了他的教义:《宗教真伪》(“De Vera et Falsa Religione”,1525年)和《理性信仰》(“Ratio Fidei”,1530年)。他接受教会的基本神学——三位一体的上帝,亚当与夏娃的堕落,耶稣的神人合一,处女生子说,及耶稣的受难与死;但他认为“原罪”并非承自我们“原始父母”之罪,而是承袭了一种人性的反社会倾向。他与路德都认为,人类绝不能凭其善举获救,但须相信基督受难而死这一救赎的功效。他与路德、加尔文都相信宿命说:每一事件、每一个人的永恒命运,均为上帝所预见,并且必如预见时一样发生。但上帝只将拒斥《福音书》者沦入地狱,凡基督教父母之子女夭折者,即使未予施洗,也已获救,因为他们太年幼无罪恶可言。地狱事属真实,炼狱则属“无稽之谈……为杜撰者图利的事业”。《圣经》对此毫无所知。圣礼并非是神恩的奇妙工具,而是有用的象征。秘密忏悔并不需要;没有一位僧侣——只有上帝——能宽赦罪孽;但将我们精神上的纷扰托给僧侣,是有益之举。上帝的晚餐,并非真是吃基督的身体,而是上帝灵魂与个人及基督社团结合的象征。
茨温利保留圣餐当作改革仪式的一部分,仪式中佐以饼与酒,但一年只举行四次。大部分的弥撒仍保留在庆典中,只是由会众与牧师共同背诵。其余一年当中,弥撒改由布道取代。诉诸感觉与想象的礼拜仪式,转而附属于诉诸心智的讲道——对普遍心智与思想稳定性的一场轻率赌博。由于绝对无误的《圣经》现在取代了绝对无误的教会而为教规与行为的准则,路德的德译本《新约》,转而采用瑞士方言。由圣徒利奥·祖德(Leo Jud)领导的一群学者与神职人员,受命从事整本《圣经》的德文翻译,于1534年在苏黎世由基督徒弗罗绍尔(Froschauer)予以出版,比路德版本早面世4年。
为了忠实顺从第二戒律及表示新教返归到早期犹太的传统,苏黎世议会下令搬除市内各教堂所有的宗教图像、圣徒遗物与装饰,甚至连风琴也被搬掉,苏黎世大教堂的宽阔内部,因而显得凄清空荡。有些图像荒谬得很,有些则尽属迷信,凡此都值得摧毁,然而有些美得让茨温利的后继者布林格(Heinrich Bullinger)哀悼其沦丧。茨温利本人对不当做具有神力的偶像而加以崇拜的图像,态度尚还容忍,但他宽恕这一废除之举,用以谴责偶像崇拜。州内各乡村教堂,倘其中大多数教民意愿如此,可准予保留图像。天主教教徒保有某些公民权利,但不得出任公职。参加弥撒,处以罚金;法律禁止礼拜五吃鱼而非吃肉。修道院与修女院(有一例外)均行关闭或转为医院或学校,修士与修女出修院后即结婚。取消圣者的节日,朝圣、圣水及为死者举行的弥撒,也都废除。这些改变到1524年为止虽未全部完成,但宗教改革就茨温利与苏黎世而言,远比路德与维滕堡进步。路德那时仍是一个单身修士,仍在做弥撒。
1524年11月,苏黎世成立一个6人的枢密院(Heimliche Rath),准备解决迫切或须重点处理的政府问题。结果茨温利与枢密院达成可行的妥协:茨温利将教会与俗世事务交与枢密院管辖,但后者得由前者领导。教会与政府在苏黎世合二为一,茨温利为非官方首领,《圣经》被认为是法律的首要来源与最后考验。《旧约》中由先知引导国家这一理想,在茨温利,就像日后在加尔文身上一样,获得实现。
在苏黎世如此迅速而完整地大获成功之后,茨温利贪婪的眼睛旋又转向天主教各州郡,心里盘算着能否赢取全瑞士,改奉新形式的旧信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