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3000人口的小市镇里,有什么遗传和环境因素,可以将一个浑浑噩噩的教士塑造成宗教改革的巨人呢?
马丁·路德的父亲汉斯(Hans)是一位严格、粗壮、脾气大的反圣职者,母亲是一位胆小、柔顺、笃信祈祷的妇女,他们都节俭而勤奋。汉斯原为默拉(M?hra)的农夫,后为曼斯菲尔德(Mansfeld)的矿工。马丁·路德于1483年11月10日诞生于艾斯莱本(Eisleben)。他有6位弟妹。他的父母亲都认为教鞭具有魔力,可以教出好孩子。马丁·路德说,曾有一次因为他父亲打得他太厉害了,父子有段时间像敌人一样;另外有一次,因为偷了一个果子,马丁·路德被他的母亲鞭打至出血。后来,马丁·路德自己认为:“如此严酷的生活,是我后来当教士、避入修道院的原因。”父母传给他的“神之形象”,反映着他父母的脾气:一位严厉的父亲,严格地判断事情,苛刻地要求毫无趣味的道德,要求立即抵罪,结果几乎所有人类,都被他诅咒下地狱。他的双亲都相信女巫、小妖精、天使和恶魔,马丁·路德也终生带着这些迷信。在家庭的严格管教下,恐怖性的信仰形成了马丁·路德信条的一部分。
在曼斯菲尔德就学期间,更多的教鞭和教义问答等着他。曾经因为一个名词的误用,他在一天之中被鞭打15次。13岁时,马格德堡的一位教会弟兄,带他上一所中级学校。14岁时,转学至爱森纳赫的圣乔治学校,在科达太太舒适的房子里,过了3年比较愉快的寄宿生活。以后,马丁·路德从没有忘记她说的:对于男人而言,世上再没有任何事情比一个善良女子的爱更为珍贵的。这对他是一项很大的恩赐,使他42年的岁月能够过得很成功。在这个较健全的环境里,他培养了年轻人自然可爱的气质——健康、愉快、随和、坦率。他歌唱得很好,还会弹维忽拉。
1501年,他的父亲送他到爱尔福特(Erfurt)就读大学。课程主要是神学与哲学,属于经院哲学派的理论。因为奥卡姆的《唯名论》是在此地成名的,所以,马丁·路德很可能曾经看到过奥卡姆提到的教皇和议会可能犯错的理论。他发现各种经院哲学的理论彼此常互相矛盾,曾经向他的一位朋友,说到他自己的哲学“不必一定学习旧有的一些滥调”。在爱尔福特,还有一些较不知名的人文主义学者,马丁·路德也稍微受到这些人的影响,当这些学者发现马丁·路德正热心研究另一门学问时,都不予以注意。他曾经学过一点希腊文,也稍微懂一点点希伯来文,但主修的还是拉丁古典文学。1505年,他获得文学硕士。他那位引他为荣的父亲,送他一本豪华版的《实体法》(Corpus Iuris),作为毕业礼物。马丁·路德又进修研究法律时,这位父亲非常高兴。但两个月以后,这位22岁的青年突然决定当修士,使他父亲大为沮丧。
这项决定反映出他个性上的矛盾。他开始有了性的冲动,他也看到人生充满了很多正常的冲动,但学校和家庭灌输给他的观念,是“人生而有罪”,触犯了全能而且有权惩罚人类的上帝。他的正常冲动和他的信仰,似乎在言行上从不一致。可以猜想,当他经历一般人常有的自淫和青春期的幻想时,他没办法接受这是人类生长发展中的一个阶段,而视之为撒旦欲陷人于万劫不复之地。对上帝的概念,他接受到的,似乎没有一点慈爱的成分。在他看来,圣母玛利亚慈祥和蔼的影像,在上述恐怖性的神学里,是无足轻重的,而耶稣也并非对圣母唯命是从的儿子。常画于教堂的《最后的审判》中的耶稣,就是以炼狱的火焰来威胁犯罪者的基督。对地狱的反复想象,使他的心里充满了宗教的忧郁色彩,忘记了生活的乐趣。有一天,他离开父亲家、回爱尔福特时(1505年7月),遇到一阵可怕的暴风雨。闪电在他四周闪亮,并击倒了附近的一棵树。这些景象在马丁·路德看来,好像是上帝在警告他:除非他的思想能得到上帝的拯救,否则死亡会使他来不及忏悔就堕入地狱。何处可以让他过被拯救的奉献生活呢?除了可以隔开外界、肉欲和魔鬼的围墙及苦行生活的地方外,并无他处了,换句话说,也只有修道院一处了。他对圣安妮发誓:若能幸免于这次的暴风雨,他即将献身为修士。
爱尔福特有20所修道院。他选择一所以奉行修士规则闻名的属于奥古斯丁派隐修士的修道院。他召集朋友们一起吃喝、唱歌。他告诉他们,这是最后一次了,明天起,他就要在修道院当见习修士。他谦卑地去做最卑微的工作。他像是在自我催眠一样地重复背诵祈祷文,他把自己关在没有热气的小寝室里受冻,他也绝食并鞭打自己,希望能借此将体内的魔鬼驱出。他说:“我是一个虔诚的修士,严格地力行我的规条……若曾经有修士因为过修道院的生活,而获升天堂的话,那么我也一定可以升天堂……如果这种修行生活,需要久一点的话,我也要以反省、祈祷、阅读或做其他工作来使自己受苦,直至死亡。”有一次,好几天大家都未见到他,朋友们闯进屋子里,才发现他已经昏倒在地上。他们带来了一把维忽拉,一个朋友弹奏,他才醒来,向大家道谢。1506年9月,他立下重誓:要坚守贫穷、贞节和服从。1507年5月,他被任命为修士。
他的同修教士们,都友善地忠告他。有一位教士还向他保证:基督的慈爱已经为人类的原罪忏悔了,并为被赦罪的人们打开了天堂之门。马丁·路德阅读了一些德国的神秘论著,尤其是陶勒所作的,使他对沟通带有原罪的人类与正义、万能的上帝之间,有了希望。接着,约翰·胡斯写的一篇论文落到他手中,对教条的怀疑增加了他精神上的困惑,他怀疑道:“一个能写如此具有基督教精神并大有能力的人,为什么会被处火刑……我将书合上,带着满腔的疑问走开。”奥古斯丁教团的地区主教约翰·司塔匹兹(Johann von Staupitz),慈父般地关心这位烦恼的教士,命令他放弃苦修主义,改以精读《圣经》和圣奥古斯丁的书。从送给马丁·路德一本拉丁文《圣经》这件事上,可以看出主教们对他的关怀。因为拉丁文《圣经》对个人而言,是稀有的财产。
1508年或1509年某日,马丁·路德被圣保罗给罗马教会书信中的一句话所震惊:“义人必因信得生。”这些话逐渐使他相信人是可以“称义”的——行义便可免入地狱——而非靠善行,善行决不足以赎罪,而是要完全地相信基督,以相信基督为世人所受的苦难。在奥古斯丁教团的修道院,马丁·路德发现了另一个观念——预定论——这或许恢复了他的恐惧,即甚至在创世以前,神就已经命定某些人得救,某些人要堕入地狱,按照神的意愿而拣选出来的选民,因为基督的神圣牺牲而得以救赎。由于那种荒谬的理论,使他又逃回到他原来的信念——因信得救。
1508年,经司塔匹兹的介绍,马丁·路德转入维滕堡的奥古斯丁修道院,先当逻辑学和物理学的讲师,后任神学教授。维滕堡为“智者”腓特烈王的北部都会,住宅很少。当时的人称此地为“贫穷、不重要的城市,只有一些小而古老、丑陋的木屋”。马丁·路德形容此地的居民为“极度酗酒、粗野,狂闹”。他们以当萨克森的豪饮者为荣,萨克森是全德国酒徒最多的省份。马丁·路德曾说:向东一英里之处,文明即告终止,开始为野蛮之地。而马丁·路德大部分时间都停留在此地,一直到他临终之日。
1510年10月,马丁·路德已经是一位模范教士了。他和另一位教士,为了奥古斯丁教派的某些秘密任务,被遣送到罗马。看到罗马城市时,他的第一个反应是一种虔诚的肃然起敬,他俯下身来,举起双手,叫道:“向您致敬!噢!神圣的罗马!”马丁·路德游遍了所有圣迹,在每处圣物遗迹前,他都毕恭毕敬地行礼。他跪着爬越斯卡拉·桑塔山(Scala Santa),又访问了20所教堂,这些使他赚到很多张赦罪状,令他几乎希望自己的父母已死,好让他利用这些赦罪状,将他们从炼狱中拯救出来。他也到罗马议坛(Roman Forum)参观,但很显然,拉斐尔、米开朗基罗及其他上百位艺术家,正开始创作并装点罗马的文艺复兴艺术,并未使他感动。在他游历罗马以后的数年之间,他对罗马教士的俗气及对当时流行于圣城罗马的不道德行为的批评,并未保留下来。但是,10年以后,他时常在茶余饭后缅怀过往,将1510年的罗马描写为“令人憎厌的地方”,将教皇描述为比异教教主还差劲的人,将教皇宫殿描写为“以12位裸女陪伴进晚餐”的地方。他之所以有这些批评,很可能是因为他并无门路闯入较高阶级的教士圈内,对这个圈内已确定的并不苛刻的道德观念,他没有直接的认识。
1511年2月,马丁·路德回到维滕堡,在教育界他很快地被提升了,并被晋升为省区总教士。他开《圣经》课,又经常在教堂传教,非常勤勉而虔敬地从事他的工作。一位著名的天主教学者说:
他所写的公函,对彷徨无主的人有深刻的感召力量,对堕落的人有温厚的同情心。这些信件表现的是深刻的宗教情操,很少有实用意义。1516年,鼠疫殃及维滕堡,他仍然很勇敢地忠于职守,不顾朋友们的关切,决不放弃其职务。
1512年至1517年,他对宗教的观念,渐与罗马教会的正规教条背离。他开始用“我们的神学”,以示区别于他在爱尔福特所学的。1515年,他把世间的伤风败俗归之于教士,教士告诉人们太多人自己所发明的格言、寓言,而非上帝的《圣经》所有。1516年,他发现一本佚名的德文手抄本《圣经》,作者那种不可思议的虔诚,更支持了他对“靠信仰获救”的看法。他把这本手抄本《圣经》刊印发行,书名为《德国神学》(Deutsche Theologie)。他指责赦罪状的传教士,剥夺无知的可怜人的利益。在他的私函里,他开始认为圣约翰的伪基督说法,与教皇的行径是一致的。1517年7月,他应阿尔伯丁萨克森的乔治公爵之邀,在德累斯顿传教,他因为“只要接受基督的事迹,即能使相信之人获救”的说法而争论。乔治公爵抱怨如此强调信心重于美德,“只会使人们狂妄,不守正规”。3个月后,这位胆大无顾忌的教士马丁·路德,开始向世界挑战,开始为那贴在维滕堡教堂的《九十五条论纲》辩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