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庸(1431—1480)-法国的复兴

时间:2024-11-21 07:08:04关键词:法国的复兴

15世纪虽充满争斗与混乱,却产生了一位重要的诗人和一位有名的历史学家。因为国家经济及集权政府,不论作家是来自布列塔尼、勃艮第或普罗旺斯,法国的文学已使用书面法语。科米纳似乎要证明法文已经成熟,不用拉丁文而选用法文写他的《回忆录》。他采用了他出生地佛兰德斯的科米纳为其姓氏。他出身于贵族,公爵菲利普是他的教父,他曾在勃艮第朝廷长大。1464年,年仅17岁即在夏罗莱的伯爵手下任职。当伯爵成为勇士查理时,在裴隆俘虏了路易十一,科米纳愤恨公爵的这种行为,也许他自知将被免职,就很明智地转到国王座下服务。路易十一派他做御前大臣,并赐给他财产,查理八世又派他担任重要的外交上的职务。同时,科米纳编写了古典的历史文学——《回忆录》、《编年史》、《法国国王路易十一传》及《查理八世国王年谱》——这些书用简明的法语写成,作者显然深谙实情并曾亲身经历过所述的各项大事。

这些书证实了法国回忆录文学之丰。其缺点是大部分是叙述战争,不像弗鲁瓦萨尔或让·茹安维尔那么生动活泼;内容大部分是感谢上帝并赞扬路易十一狂妄的政策;经常有散漫离题和陈腔滥调之处。虽然如此,科米纳仍称得上近代第一位历史哲学家:他在人物事态上,寻求其因果关系,分析其特性、动机及借口,客观地判断行为,并对重大事故及原始文件加以研究并解说。在这些方面他比马基雅维利和圭恰迪尼要先一步。他对人类悲观的看法是:

那常常足以约束我们不互相加害,压制我们去保存我们所已有之物,或尽一切可能去阻止我们侵占别人所有的,既非自然的理性,也非我们自己的知识,不是邻人的友善更不是任何其他事物……坏人有了知识会变更坏,而好人则可改善向上。

他如同马基雅维利一样,希望他的书能教给王公贵胄一些谋略:

维庸(1431—1480)-法国的复兴

也许一般人不愿找麻烦去看这些回忆录,王侯们却可以阅读……虽然敌人或王侯立场并不常常相同,但是他们的事情大多类似,过去的事情对他们并非完全没有益处……使一个人增长智慧,最好的方法之一就是研究历史……依照我们先人的方式与先例去学习适应及配合我们的计划和事业,因为人生非常短暂,我们无法事事均有经验。

神圣罗马皇帝查理五世是他那个时代最明智的一位基督教统治者,他同意科米纳的思想,称科米纳的《回忆录》是其本人的每日祈祷书。

一般民众更喜爱传奇故事、笑剧及讽刺文章。1508年,出现了《西班牙骑士恋史》(Amadis de Gaule)的法文译本。12队演员连续表演了神秘剧、道德剧、笑剧及使教士和国王都发笑的荒唐剧。皮埃尔·格林戈勒(Pierre Gringore)就是这方面的行家,整整一个时代,他很成功而且很有天才地撰写、饰演了这种愚行剧。在法国文学里最持久的笑剧是《皮埃尔·巴特林先生》(Maistre Pierre Pathelin),约1464年首先演出,一直演到1872年止。巴特林是一位饥饿多病的穷苦律师,他曾劝说一位布商卖给他6厄尔(ell)布,并约定于当晚邀请布商吃晚饭并付款。当此布商来时,巴特林躺在床上口发狂言,佯装发高烧,对邀宴及付款之事称毫不知情。布商离去时遇见自己的牧羊人,控告他偷杀了他的羊,扭他去见法官。牧羊人请了一位收费少的律师即巴特林,巴特林教他如何装傻并学羊叫来回答一切问题。法官被羊叫声弄得莫名其妙,又被原告布商对牧羊人及律师的不停啰嗦搞烦了,只好要求双方安静,说出了法国最出名的一句谚语:“让我们再回到羊的事情。”该案最后在吵吵闹闹中,毫无结果地结束。得意的巴特林要求牧羊人给他报酬,牧羊人也就只用“羊叫声”来回答,巴特林作法自毙,聪明的骗人者反而被老实人所骗。这个故事把法国人喜欢争辩的精神,完全揭露出来。当拉伯雷构想巴奴什(Panurge)时,也许会记起巴特林吧!而莫里哀又对此进行新的演绎。

维庸是15世纪法国文学史上一位令人难忘的人物。他曾犯过哄骗、盗窃、通奸、诈欺及杀人等罪,犹如当时的国王和贵族一样,但比较有理性与情调。他曾困窘到无法生活。1431年,他出生于弗朗索斯·蒙科伯尔(Fran?ois de Montcorbier),长于巴黎,该地遭受瘟疫,而被当地一位慈善的传教士纪尧姆·维庸(Guillaume de Villon)收为养子,他因采用养父之名而感到羞耻,却无法更除。纪尧姆忍受其顽皮、逃学,供应他进大学,当弗朗索斯·维庸获得文学硕士学位时他感到欣慰。此后3年,他又供给他在圣贝诺伊特(St.Beno?t)修院中的食宿,等待他的成熟。

当纪尧姆及维庸的生母见到维庸由规矩转向诗人气质,复由神学混入下流时,必定感到伤心过。巴黎的流氓、娼妓、小偷、乞丐、土棍、鸨头、酒鬼、不良少年等非常猖獗,维庸却与这些人物往来。有一段时间他居然开过娼寮。这也许是因为他受到过多的宗教教育而产生对修院的厌腻;要一位教士的儿子去遵守“十戒”,尤其是一件难事。1455年的6月5日,一位名叫菲利普·谢尔莫伊(Philippe Chermoye)的传教士开始与维庸争吵,并且用小刀割破他的嘴唇,维庸于是将菲利普重重地刺伤,数周内,后者便死亡。这位诗人在其伙伴中固然是位英雄,但成了警察追捕的不法分子,于是他由巴黎逃往乡间,藏匿近一年。

维庸鸠形鹄面、枯瘦如柴地归来,一边注视着宪警,一边随时干着扒窃之事,饥渴地在寻求爱情和食物。他爱上了一位富家少女,但她讨厌他,后来该少女找了一位英俊的骑士把他揍了一顿,他却更爱她。为了想念她,他称她为“我的歪鼻女士”。1456年,他写下短短的诗句《小遗书》。他满身债务和怨仇,不知道何时会送命。他因未能得到爱人的肉体而咒骂,把他的紧身裤袜送给罗伯特·瓦莱(Robert Vallée),“为使他的情妇穿上更舒服;遗留给佩内特(Pernet Marchand)三捆干草放在空地上而作调情之用”。他想把他剪去的头发,送给他的理发师;他把他的那颗“可怜的、苍白的、麻木死了的”心,留给他那位“铁石心肠而不理睬他的爱人”。

维庸把所有的财物处理之后,又陷于绝粮之境。1456年的圣诞前夕,伙同其他三人去抢劫纳瓦尔学院500克朗。他分到了一份赃金,又恢复了乡居隐匿的生活,有一年之久未再露面。1457年冬天,奥尔良的查理在布卢瓦举办了一个诗人招待会,他也参加了。还参与该处的诗赛,而且一定很开心,查理留他做客数周,他那空空的钱袋又塞满了。其后,因开玩笑或是争论,冲淡了彼此的友情,他道歉一声后又离开。他流浪到南部的布尔日,与波旁的约翰二世公爵交换了一首诗作为礼物后,又漫游至鲁西永。我们从他的诗篇中,可以窥见这位诗人的生活,他多才多艺却债台高筑;偷鸡摸狗,顺手牵羊,却还与村姑和酒女谈情说爱;在路上他吹哨唱歌,在城中却逃避警员;他也是一位忽隐忽现、行踪不定的怪人。他终在1460年被囚于奥尔良监狱,被判死刑。

我们弄不清是什么造成了他那种境遇。我们只知道在那年的7月,奥尔良的玛丽——那位诗人公爵的女儿,隆重地返归奥尔良,而查理为庆祝此事,大赦囚犯。维庸在这个全城狂欢中逃出牢狱。但因为饥饿,他又行窃而被捕,加之他以前的逃狱,两罪并罚。这次,他被关在奥尔良城附近的卢瓦尔河上游默恩(Meung)村中那个又黑又湿的地牢里。他囚入该牢有4个月之久,与老鼠和青蛙同居,他咬紧他那有伤痕的嘴唇,发誓要向那些惩罚窃贼和使诗人们饿死的人报仇。但全世界人们并非都是残酷的。路易十一经过奥尔良城,宣布了另一大赦,维庸获知他已自由时,高兴地在牢里大跳西班牙式的三步舞,然后急忙回到巴黎附近。他现已30岁,面色苍老又秃头,身无分文。这时,他又写下了他最伟大的诗篇,简单地称其为《短歌行》(Les Lais)。后世发现其中很多又以讽刺性的遗嘱文体出现,便称其为《大遗嘱》(Le Grand Testament,1461—1462年)。他把他的眼镜留在医院供目盲的穷人使用,以便他们——如果他们能的话——可以到停尸所中去区别那些骷髅的善恶与贵贱。他为被死亡困扰的短促人生而哀叹美好的无常。他唱了一首《昨日的美女》(Ballade des Dames du Temps Jadis)三节联韵诗:

告诉我罗马的美女花神,在阴世何处?

泰斯及阿奇皮亚德——这对姐妹花罕世其匹?

当人们在河边或沼地呼唤时,美胜尘世的埃科,在上空答复。

但去年的雪花已变成了什么?

他认为使我们销魂的爱情,旋又在我们怀中融化,这真是大自然的一种不可恕的罪孽。他最痛苦的诗是《公正造物者的惋叹》(Les Regrets de la Belle Heaulmière)——

那些光洁的额头在何处?

那些蛾眉金发在何处?

而那些明媚的眸子如今又在何处?

连最聪明才智之士,也被尘世夺去?

挺直而娇小的鼻子,

细嫩柔美的耳朵;

笑靥的面颊和撅起的鲜艳迷人双唇,

这些又在何处?

此诗细腻的描述,产生了无限的诱惑,然后,在哀伤的连祷文中,这些魔力逐一消失:

胸部全已枯萎消失,

乳头已下坠腰部,

大腿不再似大腿,

松缩而有斑点,像野猪肉——

这一首诗,似乎为咏“腊肠”,真是可悲。

由于不再有动人的爱情或生命,维庸把自己的遗体留给尘土:

命运注定我的尸体,

要回入黄土——那是我们的老祖母;

那儿的虫豸将无多大好处,

因为多年来的饥饿,我早已皮干肉枯。

他为了报恩,把他的书遗赠给继父;他又把献给圣母的一首谦恭民谣,赠给老母,作为临别纪念物,他要求人们(不包括曾经监禁过他的那些人)都可怜他:这些人们包括修士和修女、哑剧演员、歌手、男仆、勇士,“那些善于交际的时髦人士……说对口相声者、耍把戏者、翻跟头者、耍猴子及铺地毯的小丑……良善者及诚朴者、生者及死者——我哀求所有的人可怜我。”所以:

贵与贱同在此处了结一生,

可怜的维庸遗书!当他死时,

当丧钟在头上响时……

我求你来参加他的丧礼。

善良如一岁婴儿的皇太子,

你听到他最后的一声叹息;

那时他已自感接近归宿,

他喝尽一大口红色葡萄汁。

他虽然立下这些遗书和告别赠言,仍不能马上丢掉人生的苦杯。1462年,他回到继父纪尧姆·维庸处(修道院),他的母亲很高兴。但是法律未曾放过他。纳瓦耳学院逮捕了他,释放的条件是6年前他从该学院偷的40克朗银币必须在3年内分期偿清。他在获释的当晚,霉运又临,由于在牢中和两个老囚犯酗酒肇事,致一位教士被误杀。显然,维庸并未参与此事,当时他已回到房间去祈祷。虽是如此,他还是再次被逮捕,并遭受灌水酷刑,灌水灌得喉咙似要胀裂。随后,使他更感到惊骇的是他被判绞刑。他被严密地囚禁达数周之久,盼望获救终又失望。目前,他与他的同犯只有等死,这时他向世人写下一封可怜的告别书:

同胞们,在我们去世后,你们还活着!

不要对我们太狠心;

如果你们对我们这些不幸人好些,

上帝也会对你们好些。

你们眼看着,我们五六人要受绞刑,

我们的肉体在此将被喂狗,

一点一点被吃掉,腐烂,撕成破片,

我们的尸骨会变成灰尘;

但愿无人对我们的痛苦嘲笑,

只求上帝对我们宽恕。

雨水冲洗并泡浸了我们五人,

太阳又把我们炙成焦炭;的确,天天如此,

鸦鹊用嘴撕扯我们的身体,

挖出我们的眼珠,拔去我们的须眉,充作旅费,

我们死无安息,到处飘浮,

风向转变,随其狂飏乱游,

比林园中的果子遭到更多的鸟啄;

同胞们,请发慈悲心,别再在此地嘲弄,

只求上帝对我们宽恕。

不过,维庸这时尚未十分绝望,他说服了看守他的狱卒,为他的养父纪尧姆带信,以便向议会法庭上诉如此不公平的判决。能宽恕他近500次的养父,再度替这位诗人请愿,因为这位诗人终究多少有些令人喜爱的优点。1463年1月3日,“该法庭下令……宣告原判无效,但因其品行不佳,应被逐出该镇10年……及巴黎的子爵辖区”。维庸撰写了一首愉快的歌谣向法庭致谢,并要求3日的宽限,以便准备其旅程及向家人告别。这个请求也被获准,据说他曾向其养父及母亲作最后的告别。他整治行装,带着养父给他的一瓶酒和钱袋,在接受了祝福后,即离开巴黎并与历史告别。此后再无其消息。

维庸曾做过小偷,却是一位风趣的小偷,而这个世界需要风趣。他可能有些粗野,例如在《肥胖的玛戈特四节联韵诗》(Ballade de la Grosse Margot)中,对那些情欲难以餍足的妇女任意作淫秽的描写,他很俏皮地赤裸裸解剖各项细节。他所犯的一切罪恶,他精神上的多愁善感,以及他诗中含有的忧伤悲调,这一切我们都能原谅。他因所犯的罪恶已经受到应得的惩罚,他遗留给我们的却全是酬报。